钟楼上的木牌落下“容器已归位,钓线,请收紧”那四个字时,我正站在野人山断崖的边缘。
风从谷底涌上来,带着铁锈与腐银混杂的气息——那是银血的味道,浓得几乎能凝成露水挂在睫毛上。
左肩旧伤突突跳动,不是痛,而是一种诡异的牵引感,仿佛有根看不见的丝线从骨头缝里钻出,一寸寸往天上拽。
就像有人在高处收线,要把我这条“鱼”,缓缓拖进深渊。
惊云伏在我脚边,整具狼尸僵硬如铸铁,灰毛无风自动。
它没睁眼,可瞳孔却映出了我身后的一切:本该投在岩面的影子,空无一物。
阳光灼石,尘埃浮动,唯独我的脚下,像被世界遗忘了一块。
我低头,抬脚,缓缓踩向地面。
足底触感不对。
不是石头的坚硬,也不是砂砾的粗糙,而是一种……温热的、缓慢起伏的搏动感,像是踩在一头沉睡巨兽的皮肤上。
每一步落下,都能感受到地脉深处传来的微弱震颤,如同心跳,又似呼吸。
烬瞳骤然睁开。
视野瞬间褪去色彩,万物化为热痕流转。
整片山岩在我眼中裂变成一张巨大的蛛网,无数命线交织缠绕,而最中央的那一道——正是我自己。
但我的“影”不在地上,也不在空中,而是被三枚黑金锁环层层绞紧,深埋于脊椎之内,像一条蛰伏的龙骨,随时准备撕裂肉身而出。
原来如此。
“走在光前”,不是没有影子。
是我已经不需要影子。
影肋骨不再是护甲,它成了渊脊链的第一环,藏于体内,行走不留痕。
我不是躲进黑暗的人了,我是暗本身。
就在这时,前方灰烬堆中,传来细微的窸窣声。
一堆冷却已久的残烬忽然塌陷,一只枯瘦的手从中缓缓伸出,指节如焦炭,掌心却托着一团不灭的幽火。
接着,一个女人从灰里坐起,浑身裹着破布般的灰袍,面容模糊,唯有双眸清明如镜。
熄娘。
她没看我,只盯着那团火,声音像是砂纸在磨碎骨:“他们给你起名‘容器’,你就真以为自己是个罐子?”
风停了,连惊云的喘息都凝住。
“你母亲叫你‘崽’。”她终于抬头,目光刺穿我,“那是血脉的烙印。他们叫你‘0号’,那是命运的锁链。”
我喉咙发紧。
“所有被选中的钥匙,都曾有名有姓。”她低语,火光在她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可一旦踏入渊口,名字就会被剥离,变成编号。当你不再被人称呼本名,你就已经开始了被钓的过程。”
她顿了顿,火光微微摇曳。
“言语是钩,名字是饵。你在叫谁的时候,其实是在暴露自己。而他们在听你叫谁的时候,已经在收紧钓线。”
我猛地想起刚才那一幕——我在井边喊“妈妈”,话未出口,喉间剧痛如钩撕扯。
烬瞳扫视之下,竟见一条细若发丝的银线穿舌而过,另一端直没虚空,不知通往何处。
原来,连“呼唤”都是陷阱。
亲情是引信,记忆是导火索,而名字,就是引爆的按钮。
我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全家福燃烧时升腾的灰烬,拼出的那行字——“开枪吧,儿子”。
那一刻我就该明白。
温柔早已不是软肋,它是子弹。
而现在,我必须学会,用他们的规则装弹。
我缓缓抽出缚恨索,刃口划过掌心,鲜血淋漓。
我没擦,而是将血抹在唇上,腥咸入喉。
然后张嘴,轻唤:
“妈妈……”
剧痛再临。
银线瞬间绷紧,从舌根直穿颅脑,像是有冰冷的钩爪在脑髓里翻搅。
烬瞳所见,那根线剧烈震颤,另一端隐没于天穹裂隙,连接着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
不能再叫了。
也不能再被叫。
我闭眼,回忆母亲推我出手术室的最后一推,回忆她眼中不是悲恸,而是决绝的火焰。
她不是在送别儿子,她是在点燃一枚炸弹。
于是,我咬破舌尖,任血流满口,在舌根深处,用缚恨索的锋刃,一笔一划,刻下两个字:
0号。
血顺着下巴滴落,砸进灰烬,发出“嗤”的轻响。
我默念,声音含混却清晰:“我是你们要的容器……但我装的,是子弹。”
话音落,体内三枚黑金锁环同时轻震,一声、两声、三声,如远古战鼓,自魂魄深处擂响。
风忽然变了方向。
惊云仰头,无声咆哮。
我睁开眼,烬瞳锁定前方——断崖尽头,一道漆黑裂口悄然浮现,边缘泛着金属冷光,像是被什么巨物撕开的地壳伤口。
渊口。
而此刻,我已无名无影。
只剩一颗,正在炸裂重生的心脏。
我面向深渊裂口,风如刀削,割得脸生疼。
那道漆黑的伤口横亘在断崖尽头,边缘泛着金属冷光,像是被某种不可见之物硬生生撕开的地壳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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