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溪水里那半枚银镯,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结痂的伤口被硌得生疼——可奇怪,左掌本该没知觉的。
“叮。”
惊云残识在掌心跳了三下,节奏像极了安宁医院夜间巡检员的脚步:左快三步,右慢两步,是护工老周叠病号服时哼的调子。
我忽然想起,每次他推着药车经过203病房,车轮碾过走廊裂缝总会发出“咔嗒”声,那声音和此刻惊云的震动频率……完全吻合。
右臂突然一热。
我低头,缠着小臂的红线纹正渗出细血,一滴、两滴,坠进溪面竟不散开,凝成两寸高的红烛,烛芯是血丝绞成的。
红烛顺流漂远,水面倒映出岸边泥土上的血痕——半圈棺印,九颗钉位只刻了八颗,正北方向空着,像张咧开的嘴。
“邀请。”我对着空气说,喉咙发紧。
病历本从怀里滑出来,封皮磨得发白。
我翻到“幻觉记录”页,钢笔字刺得眼睛疼:“患者自述常梦与死者拜堂,对象身份模糊,疑似胞妹或生母。” 末尾医生批注用红笔圈了“**投射”四个字,墨迹晕开,像团血污。
“放屁。”我合上本子,指节捏得咔咔响。
他们哪里懂,每次红线发烫,都是白芷在问我:“哥,你敢不敢认下这一切?” 我摸了摸心口,那里藏着妹妹最后塞给我的奶糖纸,边角早被眼泪泡软了。
今晚月圆。
风裹着山腥味灌进领口,我扯下衬衫下摆,用骨刺划开手腕。
血珠落进泥土的瞬间,惊云残识猛地窜上肩头,鼠须扫过耳垂:“叽叽。” 它在说“疼”,可我只觉得痛快——疼,说明我还活着,说明我能为那些死在我眼前的人,疼一次。
九棺阵是老皮教我的。
他说,活人给死人设席,得用自己的血当引,每道棺位刻一个因你而死的名字。
我跪在荒坡上,指尖蘸着血,一笔一画刻下去:
“老皮,灰鼠,替我挡过电棍。”
“白芷,七岁,被我塞进衣柜,却没锁门。”
“爸,修自行车的手,最后举起来挡在我妈面前。”
“妈,番茄面还在锅里,汤都熬干了。”
“灰尾族三鼠,为引开护工,撞碎在铁栏杆上。”
“殡仪馆7号柜,无名者,我逃出去那天,他替我挨了一枪。”
“归墟探子乙,刀捅进他胸口时,他在笑,说‘你早晚会变成我们’。”
第九道棺位,正北方向,我握着骨刺的手在抖。
最后一个名字该刻谁?
“是我。” 身后传来细响。
我猛地回头。
针娘立在月光里,银发用红绳扎成一束,手里捏着根银针,穿引的不是丝线,是她自己的头发。
她的寿数跟着针走,每缝一针,发尾就白一截——我见过她替老皮补魂时,一夜白了满头。
“债要自己背。”她开口了,声音像旧棉絮擦过瓷片,“你续的不是红线,是因果。” 银针轻颤,她抬手,发线缠上我右臂渗血的红线,“断了七年的缘,得拿血补。”
“新郎来了……”
阴恻恻的呢喃从阵心传来。
喜魇不知何时站在九棺中央,凤冠上的珍珠泛着青灰,嫁衣堆在脚边,像座血山。
他的脸是百张女人的脸叠成的,每张都睁着眼睛,眼尾点着朱砂:“这次,你会说‘我愿意’吗?”
子时的风突然变了方向。
唢呐声从山坳里飘出来,调儿是《百鸟朝凤》,可吹得走调,像有人掐着脖子唱喜歌。
我盘坐在主棺位上,咬破舌尖,血沫混着“静音茧”的咒语吐出来——得把五感封死,否则那些记忆会把我撕碎。
“心匿符,破。”我反手拍在天灵盖,符纸“刺啦”烧穿。
父母倒下的画面涌进来:父亲的背在抽搐,母亲的手还抓着锅铲,妹妹的花裙子沾了血,像朵蔫了的月季。
我在病房咬舌求死那天,血沫溅在墙上,护士举着镇定剂冷笑:“疯狗也配寻死?” 老皮从通风管钻进来,用尾巴替我擦脸,说:“陈丰,你得活着,活着才能听见他们没说出口的话。”
“敬酒。”喜魇的声音像从井底浮上来。
我抓起酒坛,酒是温魂涎混着自己的血,喝下去喉咙像着了火。
第一杯洒在“老皮”碑前:“谢你教我听鼠语。” 第二杯敬“白芷”:“那天衣柜锁坏了,是我没检查。” 第三杯泼给父母:“你们说等我结婚,要摆二十桌流水席……” 酒坛砸在地上,碎成八瓣。
最后一杯,我举向虚空。
“白芷,对不起。”我的声音在抖,“我不是好哥哥,我藏起你的银镯,藏起你的奶糖纸,藏起你最后喊的那声‘哥’……” 风卷着纸钱刮过脸,我尝到了咸腥,“可今天,我不藏了。”
喜魇的百张脸突然重合,变成一张年轻男人的脸——是我,是十七岁的我,是妹妹出事前那个会给她扎辫子的我。
他笑了:“现在,说出你的誓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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