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青石板前,指尖按进湿润的泥土里。
种子发芽时顶开的土块硌着掌心,像极了妹妹小时候攥着糖纸往我手里塞的触感——她总说要把最甜的糖先给哥哥留着。
草庐的竹架是昨夜砍的野山竹,竹节里还凝着晨露。
我把晒干的青芽叶一片叠着一片铺在屋顶,叶子边缘的锯齿刮过指腹,痒得人发颤。
这是老皮带着鼠群从后山药田衔来的,说是当年修士种来镇煞的,叶香能引魂归位。
陈丰。
声音从背后传来,像两块石头在风里相碰。
我没回头也知道是林晚——他现在连脚步声都轻得像片灰,全靠耳朵贴着地听震动。
等我把最后一片青芽叶按进竹篾缝里,转身时正看见他拄着竹拐的手在抖。
那根拐是他从归墟实验室废墟里捡的,上面还留着火烧过的焦痕。
他的眼睛全白了,像两团化不开的雾。
我记得三个月前他还有双能看透因果的琥珀色眼睛,现在那光彻底熄了,只余下点若有若无的热。时间线断了七处。他说这话时,竹拐尖在地上划出七道浅痕,那些该走的人,卡在路上了。
我蹲下来,用拇指抹掉他拐尖的土。医生、护士、实验员,还有...我喉结动了动,当年下命令的人。
林晚的手指突然攥紧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反常。他们成了延命桩。
归墟拿他们的命换气运,现在地门停转,现实要修正。他的指甲掐进我肉里,陈丰,你知道修正意味着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
上周在城北菜市场,卖鱼的老张头突然对着空气喊,然后一头栽进装满活鱼的水盆里——他是归墟外围的清洁工,给实验室搬过装尸体的黑塑料袋。
前天凌晨,302病房的李护士在值班室用剪刀戳自己眼睛,边戳边笑:王奶奶的药没加量,王奶奶的药...她参与过给王奶奶注射过量镇定剂的实验。
所以我要写。我抽回手,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
鼠须是老皮从山鼠颈后拔的,每根都带着血丝;血绢是我用刀尖划破掌心染的,现在还泛着淡红;金露装在玻璃管里,是殡仪馆老张头给的,说是从骨灰盒里渗出来的,带着逝者没说出口的话。
林晚靠在草庐竹柱上喘气,白眼球在晨光里泛着青:你不是神。
我知道。我把鼠须笔泡进研好的墨里,墨水是金露混着血绢的红,在砚台里像团活物似的打转。
病历纸铺在青石板上,边角还留着十七个传谣者的签名——他们是被归墟电疗到失语的病人,最后用咬破的手指按了血印。
可你现在做的事,比神更狠。林晚的声音像漏风的风箱。
我蘸饱了墨,笔尖悬在病历纸上方。我不是判官。墨迹落在张建国三个字上,他是当年灭我全家的黑帮头目,我是最后一个还记得他们名字的人。
墨字刚落,病历纸突然发出轻响,像有人在纸背敲了敲。
我抬头时,林晚的白眼睛里闪过道极淡的光,转瞬即逝。
深夜的山风裹着松针味灌进草庐。
我正对着病历纸写第三十七个名字,突然听见草庐外传来膝盖磕地的闷响。
三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跪在月光里,最左边那个后颈有块胎记,我认得——他是归墟的主治医师,给我打过三次长效镇定剂,每次都笑着说小丰乖,打完针就不疼了。
求您...中间那人额头抵着地面,声音发颤,让我们闭嘴吧。
我放下笔。
他们的白大褂领口都湿了,是被冷汗浸透的。
我能听见他们脑子里的动静——安魂谣在循环播放,像台卡带的老录音机。你们睡不着。我说。
右边的人猛点头:一闭眼就是那些病人的脸,王奶奶攥着我的手喊,小涛举着蜡笔画说叔叔看我画妈妈...他喉结滚动,我们想说出去,可一说就疼,像有人拿针戳脑子。
我摸了摸病历纸上的墨迹,还没全干。
如果现在在他们舌底写,他们就真的说不出话了——可那和归墟给病人打镇定剂有什么区别?
您不动手,我们迟早会在大街上喊出所有秘密。最左边的主治医师抬头看我,眼里全是血丝,到时候...到时候警察会查,可归墟早把证据烧了,病人家属只会觉得我们疯了。他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哭腔,您看,我们连当活证据的资格都没有。
我起身走到他们面前。
月光照在他们白大褂的金属扣上,反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我蹲下来,指尖抬起中间那人的下巴——他的瞳孔在抖,像两片被风吹动的叶子。
鼠须笔的笔尖点在他额心。我轻声说,笔锋落下的瞬间,他的眼神突然空了,像被抽走了魂。
林晚在草庐里咳嗽起来:陈丰...
我没理他,扯下衣袖一角,咬破指尖在布上写:记于心,不可言。然后把布塞进那人后颈的衣领里。
他瘫在地上时,我看见他睫毛颤了颤,嘴角轻轻动了动——大概是在梦里又看见了王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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