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天台边缘时,我正捏着最后一粒青铜锈末。
风从东边楼群间钻过来,凉丝丝擦过耳垂,那粒锈末便从指缝滑走了。
我望着它飘向晨雾里,像极了妹妹去年中秋叠的纸船——她总说纸船沉了愿望就到了,可此刻我盯着那点暗黄消失在雾中,忽然想起她被抱走那天,也是这样的晨光,照在她沾血的小鞋上。
脚底的震颤来得毫无预兆。
不是地面晃,是更深处,像有人隔着三百年土层,轻轻叩了叩我的骨头。
我踉跄半步,掌心按在水泥台沿上,指节发白。
身后突然响起声咳嗽,带着碎瓷片刮喉咙的刺响:“你关的是门……可锁没断。”
我猛地转身。
林晚靠在消防梯铁架上,灰外套前襟全是黑褐色的血渍,右半边脸陷在阴影里,左半边却白得像殡仪馆里的纸人。
他的瞳孔缩成两粒针尖,眼白上爬满血丝,说话时嘴角还挂着半滴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黑血。
“那声‘咚’,”他抬手,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指尖颤巍巍戳向地面,“是第一代守钥者的心跳。她没死,只是被钉在最底层,替他们养着门。”
我喉结动了动,喉咙里泛起铁锈味。
林晚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砂纸,每说一个字都要喘半天。
我记得三天前他还能站在归墟母晶前,用因果视界把整座地下迷宫拆成碎片,可现在他的影子淡得像要化在晨光里——那是时间裂隙在啃他的命。
“你怎么……”
“时间裂隙开了条缝。”他打断我,膝盖一弯滑坐在地上,背贴着墙慢慢往下溜,“我能感觉到,有些本该消失的人,还卡在‘死前七秒’里。”他用食指在地上划拉,痕迹歪歪扭扭,像条被踩断的蚯蚓,“他们不肯走,就像你妈不肯走,你妹妹不肯走……”
话音未落,他突然弓起背剧烈咳嗽,黑红的痰里裹着细碎的骨渣,溅在他自己鞋面上。
我蹲下去要扶他,他却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别管我。你得去查滞留层,否则今天烧的母晶,明天还会在别人脑子里长出来。”
他的手凉得像冰,可我能摸到他脉搏跳得飞快,快得反常。
我想起老皮说过,因果视界消散前,感知会被时间流速反噬——林晚这是在拿命换最后一点真相。
“松开。”我掰开他的手指,从兜里摸出块巧克力,是昨天在便利店顺的,“吃点东西。”
他盯着巧克力看了两秒,突然笑了,露出染血的后槽牙:“你妹妹也爱藏这种东西。”他撕开包装咬了一口,碎屑掉在地上,“去年中秋,你妈塞给你的月饼,是不是藏在床头柜第三个抽屉?”
我浑身一僵。
那是我以为永远烂在记忆里的细节。
妹妹失踪前夜,我妈把半块月饼塞进我手里,压低声音说“别让你爸看见,他说病号不能吃甜的”。
后来我把月饼藏在床头柜最里面,用报纸包着,可等我清醒过来时,病房早空了,只剩墙上那道从天花板裂到地板的缝。
林晚指了指我脚边的积水:“想看吗?”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
水洼里倒映着我的脸,可当我撕下胸口晶核外的素缟残片,浸入水里时,倒影突然扭曲了。
水面像被扔进块石头,涟漪荡开后,映出的竟是间白墙蓝窗的病房——正是安宁医院403房,我住了三年的地方。
我认得墙上那道裂痕,从东墙根斜着爬到天花板,像道凝固的闪电;我认得床头柜上那半块月饼,报纸包得方方正正,霉斑在月光下泛着青灰;我甚至认得窗台上那道抓痕,是老皮第一次扒窗时,爪子刮出来的。
“这是……”
“滞留层的投影。”林晚的声音突然远了,“你妈、你妹妹、所有被归墟抹去的人,他们的‘最后七秒’还卡在这儿。”
我喉咙发紧,从裤兜摸出折叠刀,刀尖刺破指尖。
血珠滴进水里,荡开一圈红,我盯着水面,用染血的指尖画出安魂谣的起始符——那是老皮在鼠群里学来的,说能让执念散得慢些。
“安魂谣,安魂谣,月落星沉魂不飘……”我哼出声,声音哑得像砂纸擦玻璃。
水洼突然沸腾了。
白雾“轰”地窜起来,裹着我的脸。
我闭着眼也能感觉到,无数道视线正落在我身上——穿白大褂的、戴镣铐的、抱着婴儿的、浑身是血的……他们的呼吸声混在一起,像暴雨前的闷雷。
“我不是来接你们走的。”我睁开眼,雾气里浮动着模糊的影子,有个穿碎花裙的女人背对着我,头发和我妈一样卷,“我是来帮你们记住自己是谁。”
有什么东西碰了碰我的手。
我低头,看见一只很小的手,指甲盖还涂着粉色指甲油——是妹妹的。
她的手凉得像冰,却比我记忆里小,小得像她七岁那年,躲在我身后抓我衣角时的模样。
“哥哥,”她的声音奶声奶气,“妈妈说要等月亮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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