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金陵清凉山别院的凝重紧迫不同,数百里外的临安城,一座临湖的精致园林内,气氛却是另一种压抑的炽热。
此处名为“涌金园”,主人乃致仕多年的前礼部侍郎钱惟浚,江南士林清流的领袖之一,亦是此次拥立永王赵榛最积极的幕后推手。
密室之内,烛火摇曳。
钱惟浚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穿着寻常的居士服,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沉香木念珠,眼神却锐利如鹰。
下首坐着几人,分别是两浙转运副使周明堂(掌管部分江南财赋)、临安府通判郑克(负责临安具体政务),以及一位名叫智弘的僧人,表面上是西湖边某寺庙的住持,实则为钱惟浚最重要的谋士,与江南诸多豪族关系密切。
“钱公,金陵那边,陈策小儿已然亮出刀锋了!”周明堂性子较急,率先开口,语气愤懑,“他那《告江南士民书》,看似大义凛然,实则指桑骂槐,将我等主张拥立永王殿下之举,污为分裂内耗!更可恨者,其麾下悍将石破天,已引兵逼近临安,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郑克也忧心忡忡道:“下官收到消息,陈策已向杨弘毅提出‘设立摄政议事府’之议,妄图总揽军政大权。杨弘毅态度暧昧,已召集各方于江宁府衙咨议。若此议得逞,我等……还有永王殿下,将置于何地?”
钱惟浚眼皮都未抬,只是淡淡道:“慌什么?陈策一介北地武夫,侥幸得了血诏,便真以为可执掌江南牛耳?江南非是北地,这里讲究的是规矩,是法统,是人情世故。他那些手段,对付高拱、对付狄虏或有用处,用在江南,便是野蛮失据。”
智弘和尚双手合十,接口道:“阿弥陀佛。钱公所言极是。陈策虽有兵锋之利,然其根基浅薄,名分不正。其所恃者,无非‘抗狄’大义与那来路不明的血诏。然,‘抗狄’需钱粮,需人心,需稳固之后方。这些,他陈策能给江南吗?不能。唯有拥立永王殿下,重续大楚正统,方能名正言顺地整合江南之力,共御外侮。此乃堂堂正正之师,非是陈策那等权诈之术可比。”
周明堂急道:“道理是如此,可如今陈策兵临城下(指石破天的军事调动),杨弘毅态度摇摆,若江宁咨议会上,迫于其兵威……”
钱惟浚终于停下捻动念珠,抬起眼皮,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杨弘毅?他是个聪明人,懂得权衡利弊。陈策能给的他给不了,但我们能给。永王殿下登基,便是新朝,届时论功行赏,他杨弘毅便是从龙之功,位极人臣,岂不比他如今仰陈策鼻息强?”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兵威……江南水网纵横,非是北地平原,他陈策的骑兵未必施展得开。况且,我江南儿郎,岂无血性?真当我等是待宰羔羊不成?周大人,你掌管转运,可暗中联络沿江州县,若陈策真敢妄动,便断其粮道,看他数万大军,能饿着肚子撑几天!”
“下官明白!”周明堂精神一振。
“郑通判,”钱惟浚又看向郑克,“你在临安府多年,根基深厚。要确保永王殿下安全,同时,多联络士林清流,制造舆论,痛斥陈策‘挟诏自重’、‘目无君上’,将‘忠君’与‘抗狄’暂时剥离开来。要让江南百姓知道,忠君亦是爱国,拥立永王,并非不抗狄,而是为了更名正言顺、更有效地抗狄!”
“是,下官立刻去办!”郑克领命。
钱惟浚最后看向智弘和尚:“大师,江南各大世家,尤其是那些与漕运、盐利休戚相关的,还需您多走动。告诉他们,陈策欲行盐政改革,推行招标,此乃掘我江南世家之根基!唯有支持永王,维持旧制,方能保全家族利益。必要时,可以许诺,新朝成立,盐课份额,可向他们倾斜。”
智弘微微颔首:“老衲省得。利益攸关,由不得他们不尽力。”
一番部署,条理清晰,软硬兼施,既打正统牌,又打利益牌,更准备了后手反制。
可见钱惟浚等人并非庸碌之辈,他们对江南的情况了如指掌,也有一套完整的应对策略。
“好了,诸位且去准备吧。”钱惟浚挥了挥手,重新闭上双眼,捻动念珠,“江宁咨议会,便让杨弘毅先去与那陈策周旋。我们,静观其变,以待时机。这江南,终究是讲‘礼’的地方。”
密室内的烛火,将几人的身影投在墙上,拉得很长,交织成一幅暗流涌动的权力图谱。
江宁府衙的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江南东路、西路的主要官员,金陵城内有头有脸的士绅代表,以及手握重兵的几位驻军将领,济济一堂。
陈策作为“奉诏讨逆大都督”,坐在左侧上首,对面则是以杨弘毅为首的江南文官体系。
会议一开始,便充满了火药味。
一位来自临安、明显是钱惟浚一派的御史,率先发难,矛头直指陈策:“陈都督,《告江南士民书》忧国忧民,令人感佩。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圣驾蒙尘,中原板荡,正需一位德高望重的宗室,出来主持大局,凝聚人心。永王殿下乃先帝堂弟,仁厚贤明,正是最合适的人选。不知陈都督对此有何看法?为何要反对拥立永王,反而提出什么‘摄政议事府’?莫非是想效仿高拱旧事,行那权臣窃国之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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