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的毒计如同跗骨之蛆,阴狠而持续。
尽管陈策采取了最严厉的管控措施,但恐慌和猜疑的种子一旦播下,便在人心这片沃土上疯狂滋生。
军营中,关于“天罚”、“军师敛财”的谣言非但没有完全平息,反而演变出更多光怪陆离的版本。
每一次士兵的食物中毒(有些甚至是自己吃了不洁之物所致),每一次训练意外,都会被无形的手巧妙地与陈策联系起来。
更要命的是,那些被加征了“特别税”的富户和豪强,表面顺从,暗中却怨气沸腾,与城外渗透进来的影牙细作勾连更紧。
青州城看似铁板一块,实则内部已开始出现细微却危险的裂痕。
陈策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深知,单纯的严查和弹压只能治标,甚至可能激起更大的反弹。
人心一旦散了,再坚固的城池也会从内部崩塌。
深夜,军师帐内灯火通明。
陈策面前摊开着青州的户籍、粮册、以及军中功赏记录。
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要透过这些冰冷的数字,看穿背后涌动的人心。
帐帘轻动,吴文远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低着头、身形瘦小的身影。
那身影穿着过于宽大的粗布医徒服,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露出的手腕纤细,肤色是一种不太健康的苍白。
她始终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眸,只能看见一小截秀气的鼻梁和紧紧抿着的、缺乏血色的唇。
“军师,该用药了。”吴文远将药碗放下,侧身介绍道,“这是医营新来的学徒,叫……阿丑。李郎中见她心细,特意让她来送药。”
陈策抬眼望去,那叫阿丑的女子似乎瑟缩了一下,将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衣领里。
他注意到她左边脸颊靠近耳根处,有一片不大但颜色深重的暗红色胎记,如同雪地上的一点灼痕,破坏了原本应算清秀的轮廓。
这或许就是她名字的由来,也是她如此自卑、总是低着头的缘故。
“有劳。”陈策淡淡点头,没有过多留意。
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有故事,他无暇深究。
阿丑像是得到了特赦,飞快地行了个蹩脚的礼,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军师帐,自始至终未曾抬头,也未发一言。
陈策的思绪很快回到眼前的困局上。
他对着吴文远,眼中重新燃起锐利的光芒。
“吴师爷,”陈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醒,“我们之前,是否走入了一个误区?”
吴文远一愣:“军师是指?”
“我们只想着如何防备敌人的暗箭,如何弹压内部的怨言。”陈策的手指敲击着账册,“却忘了最根本的一点——民心如水,宜疏不宜堵。 高拱可以散播谣言,可以投毒,但他给不了青州军民实实在在的东西。而我们,可以。”
他眼中重新燃起锐利的光芒:“我们要做的,不是去辩解每一句谣言,而是要用行动,让谣言不攻自破!要让所有人看清楚,跟着我陈策,跟着周大人,是有活路的,是有奔头的!”
他立刻做出了几项让吴文远都感到震惊的决定:
一、 公开财务:即日起,每月将青州府库(包括军资)的收支明细,誊抄大字报,张榜公示于四门及闹市,任由军民监督质疑。尤其明确“特别税”的每一文钱用途,是买了粮食,还是造了箭矢,需一目了然。
二、 均田减赋:暂停加征“特别税”。转而以周正清的名义颁布《均田令》,将之前抄没张守财等豪绅、以及无主荒田,优先分给此次战事中阵亡和重伤者的家眷,并承诺免除三年赋税。对于普通农户,亦适当减免今明两年的税赋。
三、 功赏透明:成立由军中不同派系士卒代表、文吏、甚至李郎中这样的民间人士组成的“功赏核验署”,所有军功赏罚、抚恤发放,必须经过该署核验并共同画押,确保公平公正,杜绝任何克扣贪墨。
四、 以工代赈:组织城中富户和闲散青壮,由官府提供工具和少量钱粮,加固城防,修缮道路,开挖水渠。既增强了防御,又让百姓有口饭吃,避免了无事生非。
这些命令一出,不仅吴文远,连周正清都大吃一惊!
公开府库?均田减赋?
这让习惯了“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他们感到极大的不安和冒险。
“军师,府库公开,若被细作窥去虚实……”周正清忧心忡忡。
“军师,均田减赋,我们的粮饷何来?”吴文远同样担忧。
陈策目光坚定:“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公布的账目,关键部分自然可以‘润色’。我们要的是态度,是取信于民!至于粮饷……劫掠敌境、与海商贸易仍需加紧,但更重要的是内部挖潜!均田令能让百姓安心生产,明年的收成才是根本!以工代赈能稳定人心,避免内乱,这比多少粮食都重要!”
他看着二人,沉声道:“欲将取之,必固予之。 此刻吝啬小利,失去的将是整个青州的民心!信任,才是眼下最稀缺、也最强大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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