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死牢。
阴暗潮湿的死牢最深处,钱世荣蜷缩在冰冷的稻草堆里。
昔日绸缎包裹的肥胖身躯,如今只剩下一身肮脏的囚服和彻骨的寒冷。
锁拿入狱的惊恐,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如同两只冰冷的手,死死扼着他的咽喉。
脚步声传来。
不是狱卒送饭时那种拖沓的声响,而是沉稳、清晰、带着一种冰冷决断意味的步伐,一步步,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他的牢门外。
钱世荣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透过铁栅,看到了那个他最恐惧、也最怨恨的身影——吴文远!
吴文远独自一人,青衫在牢狱昏沉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肃杀。
他没有带随从,也没有看钱世荣,只是静静地看着牢门上那把沉重的铁锁,仿佛在审视一件艺术品。
“吴……吴文远!”钱世荣如同濒死的野兽,猛地扑到铁栅前,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条,声音嘶哑破碎,“是你!是你害我!放我出去!我是朝廷命官!你无权关我!张守财的案子与我无关!无关!”
吴文远缓缓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钱世荣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上,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只掉入陷阱、疯狂挣扎的猪猡。
“钱主簿,”吴文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钱世荣的嚎叫,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惊雷起青萍,当蛰’……这道口令,你可熟悉?”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钱世荣所有的嘶吼、挣扎、辩解瞬间僵住!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瞳孔放大到极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嗬嗬”的漏气声。
“看来是熟悉的。”吴文远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弧度,“你派去栖霞镇的那两个‘狴犴巡’的杀手,骨头不够硬,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不……不可能!你诈我!”钱世荣猛地反应过来,歇斯底里地尖叫,“那是江湖杀手!什么狴犴巡!我不知道!”
“不知道?”吴文远向前一步,逼近铁栅,目光如同两把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钱世荣的眼睛,“那你告诉我,你一个区区七品户房主簿,是如何能驱动‘狴犴巡’的‘爪’,为你行灭口之事?你背后的‘山’,到底是京中的哪一座?!说出来,或许……你还能得个痛快。”
钱世荣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巨大的恐惧彻底淹没了他。
他明白了,吴文远什么都知道了!
杀手失手,口令暴露!
完了!全完了!
他背后那位大人物的手段,他比谁都清楚!
背叛的下场,比死更可怕千万倍!
“不……不能说……说了……我……我九族……”钱世荣瘫软下去,涕泪横流,语无伦次,陷入了彻底的崩溃和绝望。
“九族?”吴文远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你以为你现在还能保全九族?私通狴犴巡,假传密令,谋害圣眷生员,哪一条不是诛九族的大罪?你背后的山,此刻想的只怕是如何把你和你的一切痕迹,抹得干干净净!你,和你的九族,早已是弃子!”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碎了钱世荣最后的侥幸。
他瘫在污秽的稻草里,眼神涣散,如同一条离水的鱼,只剩下无意识的抽搐。
吴文远冷冷地看着他,知道火候已到。
他不再逼问,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正是那张记录着钱世荣黑账的、盖着他私印的影印件,轻轻从铁栅缝隙塞了进去,飘落在钱世荣面前。
“看看这个吧,钱主簿。”吴文远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怜悯,“看看你这些年,为了你背后那座‘山’,都做了些什么,又给自己和家族,招来了怎样的灭顶之灾。是等着被悄无声息地‘蛰’死在这暗无天日的死牢,连累九族男为奴女为娼;还是……赌一把,说出你知道的一切,或许……还能为你的血脉,挣得一线渺茫的生机。”
“选择,在你。”
说完,吴文远不再看他,转身,脚步声沉稳地远去,消失在黑暗的甬道尽头。
死牢里,只剩下钱世荣粗重绝望的喘息,和那张躺在他面前、如同催命符般的黑账纸张。
昏黄的光线照在纸上,那些他亲手写下、盖下私印的贪墨罪证,此刻仿佛化作了无数狰狞的鬼脸,要将他彻底吞噬。
无声的较量,在绝望的深渊里,刚刚开始。
深夜,京城内阁首辅刘府。
书房内灯火通明,檀香袅袅。
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内阁首辅刘文正,却毫无睡意。
他身着常服,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手中捧着的,并非日常政务文书,而是一封由青州县六百里加急密匣送达的、火漆密封的奏报。
他已经反复看了三遍。
每看一遍,那苍老却锐利的眼眸中的凝重便加深一分。
青州知县周正清的亲笔奏章,言辞恳切,逻辑清晰,附有狴犴巡令牌的拓印、杀手画押的口供、以及“惊雷起青萍,当蛰”的口令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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