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芒砀山红袄军大寨。
火把噼啪作响,将山寨聚义厅前照得亮如白昼。
李全的目光如同两把刮骨钢刀,在石破天身上来回逡巡。
他身后,数十名红袄军头目按刀而立,眼神凶狠,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敌意和怀疑。
“石破天?”李全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带着江北汉子特有的粗粝,“俺听过你的名头,在江北也砍过几个狄虏哨探的脑袋。可你如今是金陵那位‘陈军师’的人了。怎么?他派你来,是想收编俺李全,还是想借狄虏的刀,除了俺这个不服管束的?”
这话极其直接,也极其无礼,充满了绿林豪强的桀骜与戒备。
石破天身后几名亲卫闻言,手立刻按上了刀柄,面露怒色。
石破天却哈哈大笑,声震四野,浑不在意对方的态度:“李全!俺老石是个粗人,不喜欢绕弯子!收编?就你这万把来人,散兵游勇,也值得俺军师特意来收编?借刀杀人?呸!狄虏配给俺军师提鞋吗?”
他笑声一收,虎目圆睁,逼视着李全:“军师让俺来,是看得起你李全是条敢跟狄虏呲牙的汉子!是给你指一条明路!你窝在这山沟里,打家劫舍,偷袭哨探,能成多大气候?能杀几个狄虏?能救几个百姓?等狄虏腾出手来,大军围剿,你这芒砀山,能守几天?”
李全脸色阴沉,并未立刻反驳。
石破天的话,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隐忧。
红袄军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处境艰难,外有狄虏虎视,内缺粮草军械,更要时刻提防其他义军乃至官军的吞并。
“明路?什么明路?”李全冷哼一声,“像你们一样,找个宗室当幌子,弄个什么议事府,然后被江南那帮酸儒文官骑在头上拉屎?”
“放屁!”石破天啐了一口,“军师行事,岂是你能妄加揣度的?议事府是真是假,你李全眼睛不瞎,自己去江南看看!救灾安民,整顿吏治,筹措北伐,哪一件是假的?军师要的是能打仗、敢杀狄虏的兵,不是摇尾巴的狗!你若归附,便是北伐先锋一部,粮草军械,议事府供应!要的是你带着弟兄们,跟俺老石一起,杀过淮河,杀回老家去!不是让你去给谁磕头!”
他顿了顿,从怀中又掏出一份薄薄的册子,扔给李全:“这是军师亲笔写的《北伐檄文》和给江北义军弟兄的几句话!你自己看!看看上面写的,是不是你心里想的!”
李全接过册子,就着火光,迅速浏览起来。
檄文字字铿锵,痛陈狄虏暴行,号召天下义士共举义旗,光复河山。
后面附着的几句给义军的话,更是直白:“但能杀狄虏、卫黎民者,皆吾袍泽。功过赏罚,一视同仁。望弃前嫌,共图大业。”
没有居高临下的招抚,只有并肩作战的邀请和实实在在的承诺。
李全握着册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能在江北拉起这支队伍,自然不是蠢人。
陈策的名声和金陵议事府近来的动作,他也有所耳闻。
只是长久以来对官府的不信任,让他始终心存疑虑。
如今,石破天亲自前来,带着如此坦诚的态度和优厚的条件……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石破天:“石将军,你……能做主?”
石破天一拍胸膛,声若洪钟:“军师令,便是铁令!俺石破天说的话,一口唾沫一个钉!你若不信,俺现在就可以跟你歃血为盟!”
看着石破天坦荡而炽烈的眼神,感受着其身后那两百精锐沉默却彪悍的气息,再想到那檄文中描绘的北伐蓝图和光复故土的愿景,李全心中的坚冰,终于开始融化。
他深吸一口气,将册子郑重收起,对着石破天抱拳,沉声道:“石将军,请入寨一叙!此事……关乎我红袄军万余弟兄前程,容李某与诸位头领,细细商议!”
金陵清凉山别院。
与江北的刀光剑影、紧张谈判不同,金陵清凉山别院内,这几日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与军政大事格格不入的草药香气。
陈策难得有半日清闲,正坐在院中石凳上,翻阅着几份关于江北舆情和狄虏动向的密报。
阿丑在一旁的小火炉前,小心翼翼地照看着一个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药罐,里面熬煮的是给陈策调理旧伤的汤药。
突然,院墙外传来一阵孩童稚嫩却刺耳的嬉笑叫骂声:
“丑八怪!没人要!”
“快看她的脸!像块抹布!”
“略略略,丑八怪出来玩啊!”
声音清晰地传入院内。
阿丑正在扇火的手猛地一僵,原本就微微低垂的头颅埋得更深,肩膀不易察觉地瑟缩了一下,仿佛想将自己缩进角落里,消失不见。
她加快了扇火的频率,试图用动作掩盖那瞬间涌起的难堪与自卑。
陈策翻动密报的手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院墙,似乎能穿透那些砖石,看到外面那几个无知孩童嬉闹的身影。
他眉头微蹙,但并未动怒,只是将目光缓缓移回到阿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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