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尾的少年血染苍穹 第32章 灰暗的色彩

在机械麻木、充满屈辱的日常中，唯有一节课，能让林秋那如同冰封湖面般的内心，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美术课。

不是因为美术老师有多和蔼（那是一位同样追求“规整”和“标准”的中年女老师），也不是因为课程多有趣，而是因为，只有在这堂课上，他可以被允许短暂地“消失”在自己创造的一个小小世界里。

当其他同学为调不出准确的苹果红而懊恼，或者嘻嘻哈哈地把颜料弄得到处都是时，林秋总是异常安静。他领到画纸和颜料后，会独自坐到教室最角落的位置，那里光线略显昏暗，却正合他意。

他从不画老师规定的“我的家”、“快乐的节日”或者“美丽的校园”。他画的，是别人看不懂的东西。

他的调色盘上，很少出现鲜艳的颜色。大片的灰黑，沉郁的普蓝，晦暗的赭石，夹杂着一些像是被稀释过的、发污的暗红或土黄。他用画笔蘸满这些颜色，在纸上涂抹。

他画过一条漫长、幽深、仿佛没有尽头的走廊，两侧是紧闭的、扭曲的门，走廊尽头是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他画过一只被关在鸟笼里的鸟，鸟的羽毛是灰败的，眼神空洞，望着笼外一片同样灰蒙蒙的、没有天空的天空。

他画过一棵生长在断壁残垣下的枯树，枝桠扭曲如挣扎的手臂，伸向阴沉的天幕。

他画过一双眼睛，巨大，占满了整张纸，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仿佛在漩涡般下沉的灰色。

这些画，没有具体的形象指涉，却充满了压抑、孤独和一种无声的呐喊。那是他用色彩和线条，将自己内心无法言说、也无处倾诉的绝望、愤怒和痛苦，小心翼翼地、隐秘地倾泻出来。在涂抹那些灰暗色调的时候，他暂时忘记了王大壮的脸，忘记了污水的味道，忘记了被扒下裤子时的冰冷。画笔成了他唯一的出口，画纸是他唯一的避难所。那一刻，他不是“林妹妹”，不是受气包，只是一个在灰暗色彩中挣扎的灵魂。

然而，这唯一的喘息，也很快被外界的“规则”所不容。

这天，美术老师巡视课堂，走到林秋身边时，停下了脚步。她低头看着林秋刚刚完成的一幅画：画面上是一个蜷缩在角落的、模糊的人形影子，背景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只有影子脚下，有一滩像是泪痕又像是血渍的暗红色。

老师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悦和不解。

“林秋同学，”她的声音带着责备，在安静的画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你这画的是什么？怎么又是这种灰蒙蒙、阴沉沉的东西？”

林秋握着画笔的手僵住了，刚刚作画时那点微弱的沉浸感瞬间消散，冰冷的现实重新包裹了他。

老师拿起他的画，展示给旁边几个好奇探过头来的同学看：“大家看看，我们这节课的主题是‘春天’，要表现生机和希望。你看看你画的，这像春天吗？这简直是……简直是心理阴暗！”

“心理阴暗”四个字，像鞭子一样抽在林秋心上。几个同学发出了低低的窃笑。

“颜色要用得明亮！要阳光！要积极向上！”老师敲着画纸，语气严厉，“你看看你用的这都是什么色？黑色，灰色！小孩子家家的，心里哪来这么多负面情绪？重新画！就画窗外的太阳和花草，必须画出阳光的感觉！”

说着，她不由分说，将林秋那幅浸满了他心事的画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废纸篓。

林秋看着那团被丢弃的纸，感觉像是自己内心那个隐秘的角落也被粗暴地撕碎、扔掉了。他默默地领了一张新纸，重新调色。这一次，他按照老师的要求，用了刺眼的柠檬黄画太阳，用了鲜绿画草地。

然而，那黄色看起来虚假而刺眼，绿色也显得呆板而生硬。画出来的“阳光”毫无温度，所谓的“生机”也充满了刻意和勉强。他像一个提线木偶，执行着指令，画出来的，只是一张符合“标准”的、没有灵魂的空壳。

美术老师再次走过时，看了看，勉强点了点头：“嗯，这还差不多。以后就要这样画，知道吗？要阳光一点！”

阳光一点？

林秋低头看着自己笔下那虚假的、金灿灿的太阳，又看了看窗外真实存在的、却被教学楼遮挡了大半的灰白天空。他嘴角极其微弱地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充满嘲讽和悲哀的弧度。

他唯一能够短暂逃离现实、表达真实自我的途径，被无情地切断，并被强行塞入了一个“阳光”的模子。连他内心那片灰暗的领地，都不被允许存在。

他收起画具，将那幅“阳光”的作品交了上去，内心却比作画之前更加冰冷和空洞。美术课这小小的避难所，也宣告坍塌了。他重新变回那个彻底封闭的、在机械日常中运行的“行尸走肉”，只是这一次，连最后一点隐秘的宣泄，都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