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宣告,无声地消散在暴雨狂啸的空气中,却如同实质的烙印,刻入了别墅死寂的每一寸空间。
滨海市立医院特护区外。
惨白的廊灯将冰冷的塑料椅照得如同刑具。
苏念安蜷缩在上面,像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膝盖上早已凝固发黑的血痂——那是她自己咬出来的。
麻木。
深入骨髓的麻木。
压过了身体透支的疲惫,压过了掌心伤口撕裂的灼痛,甚至…压过了得知母亲暂时脱离危险后的那一点点劫后余生的虚脱。
她成功了。
用灵魂签下卖身契换来的三百万支票,像一张滚烫的赎罪券,终于撬开了手术室紧闭的大门。医生疲惫宣告母亲暂时闯过鬼门关的话语犹在耳畔,紧随其后的却是“巨额监护费”这座更沉重的大山。
林薇薇给的“买命钱”,撑不了几天。
这个认知,冰冷地悬在头顶。
而她口袋里那张硬质的、印着“沈翊”名字的名片,此刻重逾千斤。
利用他?胃里一阵翻搅,自我厌恶感几乎将她淹没。可为了妈妈…她还有选择吗?
窗外,是顾霆琛宣告“狩猎开始”时那片撕裂天空的暴雨。
雨点疯狂敲打着玻璃,发出密集而混乱的鼓点。
像命运急促的催命符。
也像…某个地方,传来的无声咆哮。
她疲惫地闭上眼。
眼前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
宽大床上,他沉睡中紧蹙的眉头…
枕边,那封浸透她泪水和鲜血的残酷谎言信…
还有…那枚被她亲手留下、作为背叛见证的…廉价糖纸戒指…
心口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真实的剧痛!
让她猛地弓起身体,死死按住!
“呃…”
破碎的呜咽从干裂的唇间挤出。
就在这时!
“苏念安?!”
一个熟悉又带着巨大震惊的声音,在她头顶炸响!
苏念安浑身剧颤!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抬头!
几步之外!
沈翊站在那里!
一身价值不菲的手工西装肩头被雨水打湿,英俊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和担忧!他显然是匆匆赶来,手里还拎着一个精致的果篮。
“老天!真的是你?”沈翊几步冲到她面前,蹲下身,目光在她沾满血污灰尘、泪痕交错、狼狈不堪的脸上和手腕上狰狞外翻的伤口处惊恐地扫视!“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发生什么事了?!阿姨她…”他看向紧闭的特护病房门,声音带着急切。
沈翊?!他怎么会在这里?!
苏念安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难堪、狼狈和自我厌恶瞬间席卷了她!
她下意识地想躲!想把自己藏起来!这副模样被沈翊看到…比杀了她还难受!
“我…没事…”她慌乱地别开脸,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怎么来了?”
“我…”沈翊刚要开口解释,目光却猛地定在了她的脖颈下方!瞳孔骤然收缩!
苏念安茫然地顺着他的视线低头——
沾满血污和泪痕的廉价t恤领口下,靠近锁骨的位置——
几点刺目的、带着淤痕的暗红指印!
赫然在目!
那是…
在医院走廊,顾霆琛失控时死死抓住她肩膀…留下的痕迹?!
“谁干的?!”沈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从未有过的震怒和冰冷!他猛地抓住她没受伤的那只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痛呼出声!“苏念安!告诉我!谁把你弄成这样的?!是不是顾家的人?!是不是顾霆琛那个混蛋?!”
“不…不是…你别问…”苏念安惊恐地想要挣脱,巨大的混乱和恐惧让她濒临崩溃!“沈翊!放开我!求你…”她语无伦次,手腕被攥得生疼。
“放开她。”
一个冰冷得如同从地狱最深处刮来的声音。
毫无预兆地。
在两人身后响起。
不高。
却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冰刃!
瞬间斩断了走廊里所有的声音!
连窗外疯狂的雨声似乎都为之一滞!
空气瞬间冻结!
一股令人窒息的、充满毁灭气息的恐怖威压!
如同实质的寒潮!
轰然降临!
笼罩了整个狭窄的空间!
沈翊的动作猛地僵住!
苏念安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彻底凝固!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铁爪狠狠攫住!停止了跳动!
她僵硬地、无比缓慢地转过头。
走廊另一端的阴影里。
如同从地狱深渊踏出的魔神!
一道挺拔、浴血的身影逆着惨白的廊灯矗立在那里!
顾霆琛!
他换上了一身纯黑色的手工西装,剪裁完美得如同第二层皮肤,却散发着比夜色更浓稠的黑暗气息!额角那道被玻璃划破的伤口只是简单处理过,一道暗红的血痂斜斜地挂在英挺的眉骨上方,如同某种残酷的战纹!更添了几分嗜血的暴戾!
最令人胆寒的!
是他的眼神!
琥珀色的眼眸!
如同被万年寒冰冻结的深潭!
冰冷!锐利!毫无人类情感!
瞳孔深处!
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刻骨的恨意和毁灭风暴!
那目光!
如同最精准的激光!
死死地!
钉在苏念安被沈翊抓住的那只手腕上!
也钉在…她锁骨下方那几点刺目的指痕淤青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窗外暴雨的喧嚣疯狂撞击着耳膜!
苏念安像被那目光钉穿了灵魂!瞳孔放大到极致!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像是被滚烫的岩浆堵死!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巨大的恐惧攫取了她!身体控制不住地筛糠般颤抖!
沈翊也被这骤然降临的恐怖威压和顾霆琛那完全陌生的、如同凶兽般的眼神惊得心头剧震!下意识地松开了钳制苏念安的手!但他依旧挺直脊背,挡在苏念安身前,毫不畏惧地迎视着顾霆琛那杀人的目光!“顾霆琛!你想干什么?!”声音带着强装的镇定和怒意!
顾霆琛薄唇紧抿。
没有看沈翊一眼。
仿佛这个挡在前面的男人,只是一团碍眼的空气。
他动了。
迈开长腿。
包裹在笔挺西裤下的步伐,沉稳、无声,如同踏着死亡的鼓点!
一步步!
朝着蜷缩在椅子上、惊恐得如同待宰羔羊的苏念安走来!
每一步落下!
都像踩在苏念安脆弱不堪的心脏上!
带来窒息般的压迫感和灭顶的绝望!
“顾霆琛!站住!”沈翊试图再次阻拦!
顾霆琛身后如同影子般存在的管家陈伯,无声地踏前一步!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冰冷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沈翊!让他迈出的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
顾霆琛终于走到了苏念安面前。
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彻底将她单薄的身体笼罩。
隔绝了灯光。
也隔绝了…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他缓缓俯身。
带着地狱般的冰冷气息逼近。
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抬起。
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残忍。
目标——
直刺她的脖颈!
“呃——!”苏念安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呜咽!绝望地闭上眼!等待着那足以捏碎她喉咙的致命一击!
冰冷的指尖!
带着粗糙的薄茧!
如同毒蛇的信子!
猛地攫住了她纤细脆弱的脖颈!
力道!
瞬间收紧!
窒息感如同海啸般汹涌而至!
喉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肺部所有的空气被瞬间抽干!
眼前瞬间发黑!金星乱冒!
“念念!”沈翊目眦欲裂!怒吼着就要不顾一切冲上来!
“沈先生。”管家陈伯幽灵般挡在了他面前,声音平板却带着强大的威慑力。“请自重。这是顾先生与苏小姐的…私人恩怨。”他刻意加重了“私人恩怨”四个字。
顾霆琛仿佛完全听不到身后的骚动。
他冰冷的指腹死死扣着苏念安颈部的动脉!
感受着那脆弱血管在指尖下疯狂的跳动!
感受着她因窒息而剧烈颤抖的身体!
感受着她那浓密睫毛如同濒死蝴蝶般绝望的颤抖!
他俯得更低!
冰冷的呼吸喷吐在她惨白如纸、布满泪痕和血污的脸上!
琥珀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
将她此刻的狼狈、恐惧、痛苦、绝望…
纤毫毕现地尽收眼底!
然后。
冰冷的薄唇轻启。
沙哑低沉、如同地狱修罗磨牙吮血的审判!
每一个字!
都裹挟着彻骨的寒意和被彻底愚弄的暴戾!
狠狠砸在她的脸上!也砸进她破碎的灵魂深处!
“苏、念、安。”
他一字一顿,念着她的名字,像是在咀嚼着仇敌的骨血。
指间的力道猛地又加重一分!满意地看着她因极度缺氧而痛苦地仰起头,徒劳地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贱人。”
冰冷的词,淬着剧毒。
“戏…”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到极致的弧度,如同欣赏着她垂死的挣扎。
“…演得真好。”
轰——!!!
这三个字!
如同点燃了堆积在苏念安心头的所有炸药!
契约!
演戏!
三个月!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愧疚!所有的痛苦!被这**裸的、充满羞辱的指控彻底点燃!炸得她魂飞魄散!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竟然全都知道了?!
巨大的惊恐和灭顶的耻辱感瞬间淹没了窒息带来的痛苦!她惊恐地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俊美如神只却冰冷如恶魔的脸!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琥珀色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寒和恨意!
“怎么?”顾霆琛的指腹恶意地摩挲着她颈动脉脆弱的皮肤,感受着她生命的微弱挣扎,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冰冷的嘲弄。“看见我恢复记忆…很失望?”
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刺向她锁骨下方那几点淤痕,再扫过一旁被陈伯挡住、脸色铁青的沈翊,最后落回她惨白绝望的脸上。
“利用我失智,扮温柔,装可怜,哄得我像个傻子一样围着你转…”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海边夕阳下的吻?呵…演得真投入!是不是觉得…把一个失忆的废物玩弄于股掌之间…很有成就感?!”
“契约快到期了?等不及去找你的‘真爱’沈翊了?!”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毁天灭地的暴怒!“所以急着用一封狗屁不通的绝情信把我推开?!好去投奔你姘头的怀抱?!嗯?!”
“苏念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耍我?!”
最后三个字!
如同惊雷炸响!
裹挟着滔天的恨意和毁灭一切的威压!
话音落下的瞬间!
他掐在她脖颈上的手!
猛地松开!!!
“咳!咳咳咳——!!!”
骤然涌入肺部的冰冷空气如同无数钢针!刺得苏念安撕心裂肺地呛咳起来!身体痛苦地蜷缩!眼泪鼻涕呛咳得狼狈不堪!如同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
顾霆琛直起身。
居高临下。
如同俯视着脚边肮脏的蝼蚁。
冰冷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波动。
只有深不见底的厌恶和毁灭欲。
他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块洁白如雪的昂贵丝帕。
仔细地、一根根地擦拭着刚刚触碰过她脖颈的手指。
仿佛沾上了什么令人作呕的脏东西。
做完这一切。
他面无表情地将那块沾染了她气息的丝帕。
如同丢弃垃圾般。
轻飘飘地丢在苏念安因呛咳而剧烈颤抖的背上。
“三百万。”
他冰冷的视线扫过紧闭的特护病房门,声音毫无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
“买你这个戏子三个月的‘精湛演出’,还有你妈这点苟延残喘的时间…”
他顿了顿。
薄唇勾起一抹残忍而玩味的弧度,如同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徒劳挣扎。
“这钱,花得值。”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苏念安身上,如同冰冷的探照灯。
“游戏才刚刚开始,苏念安。”
“你欠我的…”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恶魔的低语,却清晰地刺入她每一根恐惧的神经。
“…我会让你…连本带利…”
“用你的余生…”
“…慢慢还!”
说完。
他不再看她一眼。
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了他的眼。
转身。
迈开长腿。
带着一身冰冷刺骨的戾气。
在管家陈伯无声的跟随下。
如同巡视完自己领地的黑暗君王。
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