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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那场不知何时开始的小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蒙尘的玻璃，声音单调而压抑，如同天地同悲的低泣。冰冷的湿气透过窗缝，丝丝缕缕地渗入房间，与苏念安身上散发出的绝望气息融为一体，将小小的佣人房浸染成一座没有温度的冰窖。
时间在巨大的悲痛中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几小时。
门外，死寂的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猫儿般蹑手蹑脚的脚步声。那声音停在紧闭的门板外，带着十二万分的谨慎，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极其缓慢旋转的细微声响。
咔哒。
门被推开一条极窄的缝隙。
一个娇小的身影，像一道敏捷的影子，飞快地闪了进来，又迅速将门在身后轻轻合拢，落锁。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紧张感。
是唐笑笑！
她穿着一身深灰色的不起眼运动服，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脸上未施粉黛，眼圈红肿，显然刚哭过。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警惕的目光先是在狭小昏暗的房间里快速扫视了一圈，确认没有异常，才最终定格在蜷缩在门边地板上的苏念安身上。
看到好友此刻的模样，唐笑笑的眼睛瞬间又涌上泪水。她强忍着哽咽，几步冲到苏念安身边，毫不犹豫地蹲下来，伸出微凉却充满力量的手，小心翼翼地、带着无限心疼地去触碰苏念安冰冷僵硬的手臂。
“念念……念念！”唐笑笑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和无法掩饰的焦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是我！笑笑！你看看我！”
她用力摇了摇苏念安的手臂，试图唤回她一丝神智。
苏念安的身体剧烈地瑟缩了一下，如同受惊的小兽。她空洞涣散的目光，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和熟悉的声音，强行从一片虚无的黑暗中拽回了一点点焦距。她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那双干涸枯槁、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看向唐笑笑焦急的脸庞。
没有泪水，没有声音，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
“念念！你听得见对不对？”唐笑笑看着好友这副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模样，心如刀绞，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顾不上擦，双手捧住苏念安冰凉的脸颊，迫使她的视线与自己相对，声音哽咽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要将重要信息刻进她脑海的迫切：
“念念！葬礼……结束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捅进苏念安刚刚凝聚起一丝意识的心口！她的身体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扯般的抽气声，巨大的悲伤再次汹涌而至，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
唐笑笑感受到她身体的剧颤，眼泪流得更凶，但她死死咬着下唇，强迫自己说下去。她知道，这个消息对念念来说残酷无比，但也是她此刻最需要知道的！
“我……我偷偷去了！”唐笑笑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和后怕，“我不敢靠太近，只能远远地……远远地看着……”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更平稳些，带着一种庄重的肃穆，一字一句地描述着：
“在永安公墓，西区，最靠里、最安静的那个位置。”
“墓碑是黑色的，上面刻着：苏林氏，慈母。”
“墓碑前摆满了花，都是白色的菊花，还有百合。”
唐笑笑的声音哽住了，她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继续说：
“但是，念念！你知道吗？在最中间，最靠近墓碑的地方，放着一束特别特别纯净的白菊！”
她的语气陡然变得激动起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激和震撼：
“不是那种包装华丽的花篮！就是简简单单一束！花瓣上还带着新鲜的露水，干净得……就像雪一样！”
唐笑笑捧着苏念安脸颊的手微微用力，眼神紧紧锁住她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眸，仿佛要将这束花的影像强行烙印进去：
“是沈医生！是沈翊医生！”
她终于说出了那个名字，那个在苏念安绝望深渊里，唯一代表着善意和希望的名字。
“他穿着黑色的西装，打着素色的领带，就站在伯母的墓前！”
唐笑笑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描绘着那个让苏念安肝肠寸断却又无比重要的场景：
“他没有说很多话，就那样安静地站着，站了很久。”
“然后……他非常非常庄重地，对着伯母的墓碑……”
唐笑笑的声音再次哽咽，带着深深的敬意：
“……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每一个躬，都弯得很低，很久。”
唐笑笑的眼泪汹涌而出，滴落在苏念安冰冷的手背上：
“他替你把花，献给了伯母。”
“他替你，尽了孝心。”
“他替你，送伯母，最后一程。”
沈翊……
白菊……
鞠躬……
替我……送妈妈……
唐笑笑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苏念安冰冷死寂的心上！巨大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感激、愧疚、痛苦……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麻木！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声！
她猛地抬起颤抖不止的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试图堵住那即将冲破喉咙的悲鸣！指腹磨破的伤口渗出的血，沾染在她干裂苍白的唇上，留下刺目的红痕。
唐笑笑心疼得无以复加，她再也忍不住，一把将苏念安冰冷僵硬的身体紧紧搂进怀里！用自己温热的体温去包裹她，试图给她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哭出来！念念！哭出来啊！别憋着！”唐笑笑用力拍着她的后背，声音带着哭腔的嘶哑，“沈医生他……他让我告诉你……”
唐笑笑稍微松开一点怀抱，双手捧着苏念安泪流满面却依旧无声哭泣的脸，看着她的眼睛，极其郑重地转述：
“他说：‘请告诉苏小姐，令堂走得很安详。’”
“‘她最后的牵挂，就是您能平安。’”
“‘请您务必……为了她……也要坚强地活下去！’”
唐笑笑的声音斩钉截铁：
“念念！沈医生拼尽全力救了伯母！他冒了那么大风险替你送伯母最后一程！他做这一切，不是要看你彻底垮掉！他是要你活下去啊！伯母在天上看着你呢！她最想看到的，就是你好好的！就是她的外孙平平安安地来到这个世上啊！”
活下去……
为了妈妈……
为了……孩子……
这两个沉重无比的字眼，如同惊雷，在苏念安被绝望和悲伤彻底淹没的意识深渊里炸响！
就在这一刻！
仿佛是为了印证唐笑笑的话，仿佛是为了回应母亲在天之灵那无声的呼唤！
一股极其清晰、极其有力的悸动，猛地从苏念安平坦却孕育着生命的小腹深处传来！
咚！
像一颗小小的心脏，在冰冷沉寂的深海里，第一次如此明确、如此坚定地敲响了生命的鼓点！
那感觉如此鲜明，带着一种新生的、不容忽视的力量感，瞬间穿透了厚重的悲伤和绝望的冰层，狠狠地撞在苏念安那颗濒死的心脏上！
“呃！”苏念安猛地倒抽一口冷气！
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来自生命内部的巨大冲击而剧烈地痉挛了一下！
她捂着小腹的手，瞬间僵住了！
所有的哭泣、颤抖、呜咽，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她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目光死死地、茫然地、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震颤，看向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那里……刚刚……是什么？
是……宝宝？
是她的孩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震惊、本能母爱和更深沉悲怆的洪流，猛地冲上苏念安的头顶！巨大的眩晕感袭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下意识地更用力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保护欲，死死地捂住了小腹的位置！仿佛要护住那刚刚传递出生命信号的小小存在！
唐笑笑敏锐地察觉到了苏念安身体的剧震和动作的骤变！她看着好友死死捂住小腹、脸色煞白、眼神惊骇又茫然的样子，瞬间明白了什么！巨大的惊喜和担忧同时攫住了她！
“念念？是不是……是不是宝宝……”唐笑笑的声音激动得发颤，小心翼翼地问，生怕惊扰了什么。
苏念安没有回答。
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双手死死地护着小腹，仿佛那是她在这冰冷绝望的世界上，最后、也是唯一需要守护的珍宝。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尚未干涸，混合着额角裂开的伤口渗出的血丝，狼狈不堪。但那双原本空洞死寂的眼睛里，此刻却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惊心动魄的情绪风暴！
有对母亲离去的巨大悲伤！
有对沈翊雪中送炭的无限感激！
有对自己无法尽孝的刻骨愧疚！
更有……对腹中那微弱却顽强跳动的新生命的……无措、震动和……一丝被强行唤醒的、微弱到几乎熄灭的……求生欲！
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唇瓣颤抖着，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住，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最终，她只是极其缓慢地、对着虚空之中某个遥远的方向——那个埋葬着她母亲的方向——无声地、用尽全身力气地翕动着嘴唇。
只有口型，没有声音。
但每一个口型，都凝聚着血泪的重量：
“谢……谢……”（给沈翊）
“妈……”（停顿，巨大的悲伤让她几乎窒息）
“……对……不……起……”（给母亲）
“……”（最后一个无声的音节，仿佛是对腹中生命的承诺，沉重如山）
唐笑笑看着苏念安无声的唇语，看着她眼中那剧烈翻腾、最终定格在一片灰烬中却隐隐透出一点微弱火星的复杂光芒，看着她死死护住小腹的双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痛，却又涌起一股强烈的希望！
她知道，念念还没有彻底倒下！
那个孩子……那个顽强的小生命……在最绝望的时刻，唤醒了念念最后一丝本能！
就在这时！
“笃笃笃！”
门外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极其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伴随着钥匙串互相碰撞发出的、冰冷刺耳的金属声响！
是保镖！定时巡视的保镖过来了！
唐笑笑的脸色瞬间煞白！眼中闪过巨大的惊慌！她来不及多想，猛地将一样东西飞快地塞进苏念安死死护着小腹的双手之间——那是一个折叠得方方正正的、几乎没有任何厚度的纸条！
“念念！拿着！沈医生给你的！一定要看！一定要活下去！为了宝宝！”唐笑笑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快得像子弹，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钥匙碰撞声清晰地响起！
唐笑笑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从苏念安身边弹开！她最后深深地、担忧地看了一眼依旧僵坐在地、双手护腹、眼神剧烈波动的苏念安，咬咬牙，如同来时一样，敏捷而无声地冲到窗边——那里有一条她早已观察好的、相对隐蔽的攀爬路径，通往别墅后面荒废的小花园。
她毫不犹豫地推开那扇从未锁死的、蒙尘的旧窗，像一尾灵活的鱼，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身影迅速消失在窗外浓重的暮色和细雨中。
咔哒。
窗户被轻轻带上，只留下一丝冰冷的雨气。
几乎在窗户合拢的同一瞬间！
咔哒！
佣人房的锁被从外面打开！
一个高大魁梧、面无表情的保镖出现在门口，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整个房间！
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蜷缩在门边地板上的苏念安身上。
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双手紧紧交叠着护在小腹的位置，仿佛一个守护着最后珍宝的、破碎的雕塑。脸上泪痕血痕交织，狼狈不堪。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冰冷的地板，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只有那微微起伏的、比之前似乎稍微明显了一点的胸口，证明着生命的存在。以及，在她紧贴着小腹、无人能见的双手掌心之间，死死攥着的那张方方正正、带着沈翊字迹的纸条，那上面，只有一个干净利落的落款字母：
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