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无悔听着一愣,但还是到二楼,
她没有回自己房间,
而是轻敲了金哲的房门。
“进来。”
金哲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木无悔推门进去,金哲正坐在窗边的藤椅上,
手里摩挲着那枚裂开的龟甲,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
“师父,”
木无悔将《寿材秘录》放在一旁的桌上,
“灰隼刚才又来了一趟。”
金哲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似乎早就知道了。
“他。。。还给了我这个。”
木无悔一脸凝重的说,
然后把密封筒放在桌上。
金哲沉默片刻,
手指轻轻敲击着龟甲。
“坎为水,水浑则看不清鱼。
他阿,自有他的难处,也有他的算计。
图,可以看,但路,无悔你要想清楚没一步,要自己走的路。”
木无悔听后,却明白了师父的意思:
灰隼给的信息可以参考,
但不能尽信,最终还是要靠自己的判断。
“这件事先放一边,很快寅时到了,你去准备吧。”
金哲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香燃尽前,不可回头,不可应答。”
“是,师父。”
木无悔点头,退出了房间。
她没有丝毫睡意,
回到自己房间,
拿出之前师父和她逛街买的几件衣服传来。
换上了一身黑色冬长裙,又搭配一羊毛衫。
显得很是干练。
又将三根问路香用油纸包好,
小心地揣进内袋。
最后她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符箓,
几张离火符,几张镇煞符,还有一小瓶师父给的解毒丹。
她才下楼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走入凌晨凛冽的空气中。
店铺外,万籁俱寂。
城市尚在沉睡,街道上空无一人,
只有昏黄的路灯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晕。
她按照师父说的方向,朝着城西快步走去。
越往西走,
越是荒凉。
现代化的建筑逐渐被老旧的平房和杂草丛生的空地取代。
废弃的城隍庙坐落在一片荒地的边缘,
残破的围墙塌了大半,
庙门早已不知去向,
只留下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此时,刚寅时,
一天中阴气最盛,
阳气未升的时刻。
四周弥漫着薄薄的雾气,空气又湿又冷。
木无悔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城隍庙的废墟。
庙内更是破败,
到处是断壁残垣和丛生的杂草。
正殿的屋顶塌了一半,露出灰蒙蒙的天空。
残缺的神像歪倒在角落,
被厚厚的灰尘和蛛网覆盖,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她没有耽搁,径直穿过正殿,来到庙后。
那里果然有一棵老槐树,
比想象的还要巨大,但半边已经彻底枯死,
干裂的树枝扭曲地伸向天空,如同绝望的鬼爪。
另半边却反常地挂着几片稀稀拉拉的、颜色暗沉的叶子,
在微风中纹丝不动。
她走到槐树东南侧,蹲下身,
用手扒开潮湿的泥土和落叶。土壤冰冷,
带着一股土腥气。
然后,她取出那三根问路香,
将它们并排插入松软的泥土中,只露出一小截。
拿出火折子,吹亮,凑到香头。
点燃的瞬间,
三缕极细的青烟袅袅升起。
这烟似乎比寻常的香烟更沉,
并不随风飘散,而是笔直地向上,
在接触到老槐树最低那根枯枝时,
竟如同被吸引一般,缠绕上去,缓缓融入那枯死的树枝中。
看来已经成了。
木无悔便牢记师父叮嘱,
立刻起身,毫不留恋地转身向庙外退走。
脚步虽然放得极轻,但心神却高度凝聚,耳听八方。
就在她即将踏出破败庙门时,
身后那棵老槐树的方向,
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枯枝被踩断的“咔嚓”声。
紧接着,一个苍老、疲惫,带着浓浓歉意的声音,
直接在她脑后响起,气息仿佛就吹在她的颈窝:
“小姑娘……对不住啊……能拉老汉一把吗?卡……卡在树洞里了……”
这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
引人怜悯,更诱人回头去看个究竟。
若是常人,只怕下意识就要转身。
但木无悔脚步仅是微微一顿,眼神瞬间冰冷。
师父说了——不可应答。
她非但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眼看就要彻底迈出庙门。
那声音见她不理会,陡然变得尖利急促,带着哭腔:
“别走!求你!拉我出来!里面……里面有东西在扯我的脚!”
与此同时,
木无悔左腕的蜈蚣护腕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
不再是预警,而是极度厌恶与暴怒的示警!
脑海中再次闪过那漆黑地下河与堆积蛇蜕的画面,
但这次,画面中央多了一个被枯枝缠绕、痛苦挣扎的模糊老者虚影,而老者的脸,正对着她,嘴角却咧开一个非人的、诡异的笑。
是陷阱!
这呼救声本身就是攻击的一部分!
它在试图撬动她的心防,诱使她违反禁忌!
木无悔心头戾气骤升。
她厌烦这种鬼蜮伎俩,更憎恶被当作可以随意愚弄的对象。
规则?按她的性格,只要又把我破解。
眼前的规则便不算什么。
她想着脚步猛地停在了庙门的门槛前,只差一步就能出去。
然后,她做了一件若是金哲在此必定会厉声阻止的事——
她非但没有踏出这最后一步,反而骤然转身!
目光如两道冷电,直射向槐树之下!
观煞眼在她转身的瞬间已运转到极致!
哪里有什么卡住的老者?
只见那半枯半荣的槐树根部,
盘踞着一大团污秽不堪、由无数怨念、烂泥、枯骨碎片纠缠而成的扭曲灵体!
木无悔并没任何惊讶恐惧的表情,她早已猜到。
她细细看去,
它没有固定形态,
只在核心处勉强维持着一个老者的轮廓,
那张“脸”上满是恶意与计谋得逞的狞笑。
然后它的一只“手”正化作灰黑色的触须,
死死缠绕着那三根问路香的根部,疯狂汲取、污染着香的灵性!
香燃烧的速度明显变慢,青烟也变得断续发黑!
就是这东西在搞鬼!
它不仅想让她违规,更想直接破坏这次占卜!
“呵呵,。找到你了。”
木无悔低声自语,声音里只有一种锁定猎物般的冷硬。
那污秽灵体似乎没料到她竟敢直接转身面对,
还一口道破它的真身,狞笑僵在脸上,
随即发出更加刺耳的、混合着无数怨魂哀嚎的尖啸!
它舍弃了伪装,
庞大的污秽身躯猛地从槐树根下拔起,
带着浓烈的土腥,
化作一张铺天盖地的黑色巨网,
朝着木无悔当头罩下!
于此同时,那精神污染般的哀嚎直接冲击她的识海:
“留下来……陪我们……永远留在这……”
木无悔则眼神锐利,
面对扑来的污秽巨网,她毫不慌张不闪不避。
她想起师父说过,不可应答?
她本就没打算跟这东西废话!
左手早已扣住的一张离火符瞬间激发!
“轰!”
炽热的火球并非迎向巨网,
而是精准地砸在了那三根问路香的旁边!
火焰爆开,不仅瞬间烧断了那缠绕香根的污秽触须,
更将周围企图污染香火的灰黑煞气一扫而空!
问路香的青烟陡然恢复了笔直和纯净,燃烧速度恢复正常。
“嘶——!”
污秽灵体发出痛苦的尖啸,仿佛被灼伤了根本。
它的攻势不由得一滞。
就是现在!
木无悔要的不是击退,
而是彻底解决这个盘踞在此、污染灵地、干扰卜算的祸害!
她右手五指张开,她并没着急召唤蜈蚣相助。
而是依照师父传授给她的第一本书上某一页关于“净地”的残篇记载,结合自身对煞气的理解,凌空急速勾勒——
并非金哲传授的镇煞诀,
而是她在此刻,
基于自身“观煞眼”对那污秽灵体核心弱点的洞察,
自发凝聚出的一道带着破邪与净化意蕴的灵光符印!
这符印雏形粗糙,
却带着她木无悔独有的、斩断一切的决绝!
“滚出去!”
她厉喝一声,将这道初生的符印狠狠推向那污秽灵体的核心。
噗!
符印深深嵌入那扭曲的老者面容。
污秽灵体发出前所未有滴惨嚎,
庞大的身躯剧烈收缩,
试图将符印排斥出去,
但那符印如同生根,光芒虽不耀眼,
却稳定而持续地净化、瓦解着它污秽的构成。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棵半枯的老槐树,
在问路香纯净青烟的持续滋养下,
那枯死的半边,树皮忽然剥落一小块,露出后面一个模糊的、即将彻底磨灭的古老神纹——正是此地城隍残留的印记!
印记发出极其微弱的、却纯正平和的金光,
照射在挣扎的污秽灵体上。
得到这微弱却关键的“地主”之助,
木无悔那自创的符印威力陡增!
“不——!”
那庞大的污秽灵体猛地扭曲成球体,
最终被符印和残留神纹的力量彻底湮灭,
化为一股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污秽灵体彻底湮灭,只留下一颗浑浊珠子掉落在地。
几乎同时,
东方已破晓,
一两只麻雀落于枯枝,三炷问路香恰好燃尽。
看来吉兆已显,任务圆满完成。
但木无悔却并未离去。
她站在废墟中,目光掠过那颗珠子,
最终定格在老槐树那显露出的、微弱闪烁的古老神纹上。
观煞眼下,能清晰看到,污秽虽除,
但此地灵脉如同重病初愈的病人,极其虚弱。
那残存的神性更是摇曳不定,若无人相助,恐难持久。
她木无悔行事,向来不只是完成任务。
危机之中觅机遇,绝境之下开生路,这才是她的风格。
她能感受的到,
这城隍庙虽废,神性虽微,但根基未绝,
位置偏僻,正是一处绝佳的潜在据点。
她走到槐树下,并未弯腰拾取那颗珠子,
而是对着那古老神纹,郑重拱手,
清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晚辈木无悔,奉师命前来问路。
此间污秽已除,然灵枢受损,前辈神念飘摇。
若前辈愿意,晚辈愿与前辈立约——”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片废墟,语气带着一种笃定:
“他日若晚辈能从远方平安归来,
必倾力为此地重立庙宇,
再塑金身,助前辈重聚香火,恢复旧观!”
这不是祈求,而是宣告,是一个来自未来强者的承诺。
“只是作为交换,”
她话锋一转,切入实际,
“请前辈赐予一二信物,一则方便往来,二则……要去的地方凶险,晚辈需借前辈之力,多一份保障。”
她在和一位濒临消散的正神谈条件,
语气平静,却带着强大的自信和务实。
那古老神纹沉默着,
微光起伏不定,
似乎在审视这个胆大包天却又言之有物的年轻女子。
那股微弱的意念再次扫过她,
掠过她左腕的蜈蚣护腕,
最终停留在她那双冷静、坚定,甚至带着几分野心的眼眸上。
良久,那苍老疲惫的声音再次响起,
多了一丝复杂的波动:
“小友……非常人……心志之坚,魄力之足,吾……许久未见了……”
“罢了……此间沉沦……或许……正待汝这般变数……”
“吾便信你……一回!”
话音落下,老槐树无风自动,
那枯死的半边仿佛都多了几分沉凝的气韵。
地上那颗浑浊珠子自行飞起,悬于木无悔面前。
与此同时,槐树那半边“活”枝上,
三片形状古朴、叶脉天然勾勒出玄奥纹路的槐叶悄然脱落,
轻飘飘地落在木无悔摊开的掌心。
那苍老声音解释道:
“此珠……乃那秽物核心与吾残存神力碰撞后……意外凝聚的‘地脉煞珠’……内含一丝被净化的地煞之力与微薄神性……用法……你自行探索……慎之……”
“此三片‘灵槐叶’……乃吾本源所化……一片为‘信’,
持之可感应此地方位,于百里内指引归来之路;
一片为‘守’,危急时注入灵力,可化屏障,抵挡一次致命攻击;
一片为‘遁’,激发后可借此地残存灵枢之力,瞬间挪移至庙门之外……”
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
却也有了一丝微弱的希冀:
“望你……谨记今日之约……平安归来……重立此间秩序……”
木无悔握紧掌心的煞珠和三片灵槐叶,
能清晰地感受到它们与脚下土地、与这棵老槐树之间稳固而玄妙的联系,更感受到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她再次拱手,语气郑重:
“前辈放心,木无悔言出必行。待我归来,便是此庙重生之日。”
说完,她不再停留,
将煞珠和三片灵槐叶小心收起,
转身踏着渐亮的晨光,
离开了这片城隍庙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