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碾过夜色,最终停在李承德名下茶室门前。
三人踏入茶室,
李承德便像被抽空了骨头,重重摔进最深处那张宽大的皮椅。
他紧闭双眼,牙关紧咬,额角青筋突突跳动。
妻女血肉模糊的残躯和母亲扭曲僵硬的脖颈。
无数画面在他脑中疯狂撕扯、冲撞。
木无悔和金哲对视一眼,没和他搭话。
反而各自啜了口热茶聊了起来。
“师父,”
木无悔放下茶杯,声音带着一丝紧绷,
“那个‘孔大师’……不对劲。
浑身冰凉,胸口连点起伏都没有,像个……死物。
尤其是他袖口那层粉末,沾了茶水后散出的阴冷气儿,
跟那尊邪玉观音一模一样!”
她说到这,眉头紧锁起来,
回忆着那令人不适的波动,
“还有吴倩倩……您提到‘李老板妈妈’和‘初恋’时,她那反应……不是伤心,是恨!刻骨的恨!”
金哲也思索着指尖在桌面轻点,
那里躺着一小撮用符纸仔细包裹的粉末碎屑——是他用风符从“孔大师”袖口悄然刮下的。
“观察不错。那粉末叫‘引魂砂’,‘槐安铸’的标志性邪物,
专用来摆弄死物,或者迷乱生魂。”
他声音转冷又道,
“至于那位‘孔大师’……”
金哲冷哼一声:
“本体不在这,不过是个塞满了引魂砂、披了层人皮胶的替身纸人罢了!
靠邪符点睛控魂,勉强装出几分人样。
真身,指不定缩在哪个阴沟老鼠洞里,隔着百里遥控呢。够奸猾,也够谨慎。”
木无悔心头一凛:
“替身纸人?难怪感觉不到活气!可师父您当时……”
“戳穿它?”
金哲打断她,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左眉骨那道深刻的旧疤,
“那就成了打草惊蛇。惊扰了那俩老鼠有什么用?
那纸人就是个传声筒兼探路石。
毁了它,惊了真蛇,线索就断了。”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瘫在阴影里的李承德,
“对方的目标是他,我们只是意外闯入的‘麻烦’。
让他们以为自己藏得深,才能放松警惕。
而那姓孔的真身,这会儿八成在琢磨我们的斤两呢。”
与此同时,吴倩倩别墅。
奢华的水晶吊灯下,
吴倩倩裹着丝绒睡袍,散着头发蜷在沙发里,
指尖晃动着半杯红酒。对面的“孔大师”依旧坐得笔直,双眼空洞。
“咯咯……”
喉结处忽然传来怪异的轻响,纸人的嘴唇机械开合:
“吴总……那木姓女子……乃极品阴女之躯……然煞气缠身……似有凶物寄生……奇货可居……设法……让李承德……约她出来……”
吴倩倩蹙眉,放下酒杯拒绝到道
“孔道长,我给你的‘滋补品’还不够?
阴年阴月的都三个了!
那丫头一看就是豪门娇养的宝贝疙瘩,你就不能……”
可“孔大师”并没给吴倩倩反驳的机会。
说完这些话,嘴唇就瞬间闭合,
眼中最后一点微光彻底熄灭,恢复成彻底的僵木,
仿佛刚才的声音从未出现过。
吴倩倩抽抽嘴角。
盯着那僵死的纸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起身走向落地窗,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脸上却是一片怅然若失。
另一头茶室之中。
金哲的声音将话题拉回李承德身上,语气沉凝道:
“李先生,这次你也该看清了。吴倩倩对你李家,尤其对你母亲那份恨,是蚀骨的。我们之前的推测没错,她就是害你妻女、逼死你母亲的元凶。”他目光如炬,“而她手里的刀,就是‘槐安铸’。”
他又转向木无悔,语速加快:
“今天我们在水管异响上‘信’了她,她回去必定觉得我们不过如此,可能会放松戒备。
但你今晚的任务至关重要——必须让蜈蚣彻底掌握追踪‘引魂砂’特有阴气的本事!
这是揪出吴倩倩、那孔邪道真身、乃至他们老巢的关键!明晚行动,成败系于此!”
“明白!师父!”
木无悔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
夜色更深后,
车子才又驶向绿藤别墅。
车内空气比来时更沉滞,
李承德状态不好,金哲只能亲自驾车。
木无悔则坐在副驾,从后视镜里瞥见他痛苦扭曲却死死压抑的脸,心头那根不安的弦悄然绷紧。
等回到死气沉沉的别墅,
金哲立刻着手净化。符箓翻飞,
镇魂链绞断残留的猩红丝线与暗沉铜铃,
别墅内淤积的阴寒缓缓消散。
又把二楼李承德妻子女儿老母的灵魂收到引魂翁里后。
他随即拨通了一个特殊号码。
不到半小时,
六名身着深色制服、动作利落的人抵达。
他们沉默地上了二楼,
片刻后,抬着两个裹尸袋下来,步履沉重。
李承德则不知何时已站在大门前,
身体绷得像块石头,
眼睁睁看着那承载着他至亲骸骨的惨白袋子,
在冰冷月色下被抬上车,最终融入浓重的黑暗。
当车门关闭的闷响后,他又痛哭了起来。
等到车走远后。
他猛地转身,大步冲回客厅,一拳砸开酒柜玻璃!
碎屑纷飞中,他抄起大半瓶烈酒,仰头痛灌!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业火。
他踉跄着冲回那个曾是埋骨地的卫生间,扑通跪在冰冷瓷砖上,
双手狠狠抠进尚未清理干净、浸透着暗红血泥的缝隙里,
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呜咽和压抑到极致的嘶吼。
“吴倩倩——!!!”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来,
死死瞪着虚空,仿佛仇人就在眼前,
“我…一定要…你…偿命!!”
随着酒精混合着滔天恨意,
瞬间冲垮了他仅存的理智堤坝。
他抓起地上屏幕碎裂的手机,
锋利的玻璃边缘割破手指也浑然不觉。
破碎的屏幕上,一个备注为“倩”的对话框被点开。
李承德的手指带着血,疯狂地在键盘上戳点,打出的字句混乱不堪,充斥着绝望和狂怒。
而楼下大厅,师徒二人对此全然不知。
金哲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木无悔练习。
“引魂砂的气息,是追踪的关键。
明晚,蜈蚣必须像猎犬锁定气味源一样精准!”
金哲说着,将一小块符纸包裹的引魂砂碎屑递给木无悔。
木无悔小心的接过后,
用指尖刚触到符纸,
一股微弱却令人骨髓发寒的阴冷便丝丝渗出。
她腕上的蜈蚣护腕瞬间变得滚烫!
暗红光芒一闪,两米长的蜈蚣煞显出虚影,
焦躁地在她腕间盘绕游弋,
鳞甲缝隙渗出冰凉黏液,传递出强烈的排斥与厌恶。
“师父,可这蜈蚣很抗拒这东西。”
木无悔皱眉道。
“正常。”
金哲开始解释,
“‘引魂砂’是槐安铸的邪物,充满人为制造的怨毒痛苦。
对蜈蚣煞这种天地孕生的‘纯粹’煞兽而言,如同腐肉之于虎豹,本能排斥。”
他语气转厉,
“凝神!‘牵’印定心,‘引’印导气!用意念为桥!让它记住这气息!把厌恶,变成追踪的动力!”
这一夜,别墅二楼灯火通明。
木无悔盘膝坐地多时,
汗水早就浸透后背,
心神完全沉入手腕的冰凉与掌心那股邪异的阴寒中。
驯服蜈蚣煞如同与凶兽本能角力,
更是在对抗共生体的天性。
在无数次失败与细微成功的拉锯中,
她艰难地捕捉着那缕独特而冰冷的阴气频率。
金哲也察觉到异动。
抓准时机,目光锐利,不时低喝:
“好机会!气沉!心神融入它!”
“专注!剥离杂念,只记‘味道’!”
时间流逝。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窗棂,木无悔猛地睁眼!
疲惫的眸子里精光一闪!
意念微动,护腕解离,
尺余长的暗红蜈蚣悬浮空中,六对幽绿复眼如同精密的扫描仪,
细长触角高频颤动,精准无比地锁定了墙角那块符纸!
一种清晰的“锁定”感反馈回来。
“成了?”
金哲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嗯!”
木无悔重重点头,嗓音沙哑却斩钉截铁道
“它能清晰感应轨迹了!蜈蚣也能锁定源头方向!”
“好。都去休息,养足精神,傍晚出发。”金哲颔首。
木无悔点头回到客房,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
巨大的疲惫将她瞬间拖入深眠。
腕上蜈蚣也安静地盘绕,汲取着她身体的暖意。
这一觉,睡到天色擦黑才醒。
当她推门出来,大厅却一片死寂。
金哲已经负手立在厅中,面沉如水,目光落在空荡荡的玄关。
“师父,李老板呢?”木无悔心头一跳。
金哲的声音却带着冷意道:
“他的车,不见了。”
木无悔听后心猛地一沉:“难道他……”
“哼。”
金哲冷哼一声,缓缓抬起右手,掌心一枚暗金符文浮现,
中心一点殷红如血,笔直指向西南,
“不是‘难道’。他是恨火焚心,加上点‘外力’推波助澜,
足够让一个心神崩溃的人做出任何事。幸好留了后手。走!”
他大步走向车库,木无悔紧随其后。
很快,一辆陈旧的白色轿车冲出别墅,循着符文指引的方向疾驰。
车子离开主干道,拐上一条仅容一车的盘山窄路稳定行驶这。
而车内一片沉寂,只有引擎的低吼。
木无悔腕上的蜈蚣护腕突然细微地颤动,复眼在昏暗车厢内幽幽亮起绿光。
“‘槐安铸’……”
她率先打破沉默,
“师父,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金哲则盯着前方蜿蜒如蛇的山路,眼神沉重:
“其实很久以前。咱们金家尚未遭劫时,我太爷爷曾与创立槐安铸的邪道打过一次交道。他们一同去过昆仑山深处。”
他说到这顿了顿才又开口,
“太爷爷则带回一颗封存着奇异血液的魂珠,而那邪道则带出了一尊用百年阴沉木雕成的九首邪菩萨像。
槐安铸就此成立,行事诡秘阴毒,后来被正道联合围剿过一次,元气大伤,转入地下。
而我太爷爷则凭那颗魂珠,在阴商行当闯出了名头。
等到了我这辈……金家遭了灭门。
丢失的重宝不止张守财偷的那一件,魂珠也下落不明。
本以为张守财是唯一仇敌,东西都在他身上……现在看来,
槐安铸当年也伸了爪子,甚至……可能就是主谋。”
木无悔听着心头寒意更甚:
“那创立槐安铸的邪道……”
金哲这回没有立刻回答,车子却猛地一个急转弯,停在了一处山坳。刺目的车灯照亮前方——那一座倚山而建的白色大平房,
惨白的牌匾上写着:青山殡仪馆。
这里并非吴倩倩的住处。
木无悔心想。
但还是皱眉下车,
冷冽的山风裹挟着纸灰和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深更半夜的,
这偏僻的殡仪馆门口,竟停着几辆挂着惨白纸花的黑色轿车。
纸花还在风中簌簌抖动,如同招魂的幡。
建筑深处,隐约传来压抑的哭泣和低沉哀乐,
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平添几分凄厉诡谲。
突然,殡仪馆的侧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提着黑色工具箱的男人走出来,
胸口崭新的铭牌在车灯下反光:青山殡仪馆·王建国。
王建国锁好门,
一抬头看见师徒二人,
先是一愣,
随即脸上露出极为惊讶继而肃然起敬的表情,
快步走近:
“哎哟!这不是金老板吗?!
您……您怎么大半夜跑这荒山野岭来了?
我上月刚调来青山馆!难道是来找我的?这位是?”
他说着目光扫过木无悔。
“我徒弟。”
金哲则开门见山,
“来找人。一个穿西装,状态极差,黑眼圈很重的男人。半小时内进来的。”
王建国一拍大腿:
“哎呀!是有这么个人!跟丢了魂似的冲进来,浑身酒气冲天!
嘴里一直念叨‘倩倩……倩倩……’
值班的小张想拦,根本拦不住!他直愣愣就往后面废弃区冲了!
方向……就是老炉间!”
他脸上露出惧色,
“金老板,那地方……邪性得很啊!我刚来就听老员工讲,三年前有个不信邪的入殓师晚上进去拿东西,结果出来就疯了!嘴里一直喊‘蛇……炉子里有蛇在爬……好多……’后来人就废了!您可千万……”
“老炉间位置?”
金哲打断他说道。
王建国一愣,
赶紧从工具箱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旧图纸塞过去:
“这儿!地图上有标记!”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枚边缘磨损、颜色发黑的三角形桃木符,恭敬又急切地塞到金哲手里:
“金老板,这个您拿着!我家祖传吃饭的家伙什儿,辟邪的!
多少能挡点阴气!
千万……千万小心!
我这会儿还得赶去别的殡仪馆支援,那边人手告急。
您完事了……务必给我个信儿!这符……记得还我就行!”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窜上旁边的小货车,一脚油门冲进黑暗。
金哲捏着桃木符和地图,看向殡仪馆深处那一片更浓的黑暗。
木无悔紧随其后,腕间蜈蚣传递的寒意刺骨。
两人很快找到一扇锈迹斑斑、几乎被枯藤完全吞噬的铁门。
门锁早已锈死。金哲上前,抬脚猛地一踹!
“哐啷——!”
刺耳的金属断裂声撕裂死寂。
铁门弹开,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铁锈、机油和某种更深层**气息的阴风汹涌而出,带着刺骨的寒意。
当强光手电的光柱刺入废弃炉间后。
巨大的焚化炉如同蹲伏在角落的钢铁巨兽,
炉口黑洞洞的,
正丝丝缕缕地逸散着灰黑色的阴寒之气,
仿佛有无数冰冷的目光在其中窥视。
“李承德!”
金哲的呼唤在空旷的炉间激起沉闷的回响。
角落里传来一声虚弱的、近乎呻吟的回应。
木无悔赶紧有用手电光扫去,
只见李承德蜷缩在布满油污和厚厚灰尘的地上,
昂贵的西装被污血和黑泥浸透,
浓烈的酒气混合着新鲜的血腥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他眼神涣散,神志不清,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地面上抓挠,指甲翻裂,留下道道混乱的血痕。
嘴里反复梦呓着破碎的字句:
“倩倩……杀了你……不……不是……别过来……”
金哲眼神一凝,快步上前蹲下,
两指并拢迅疾点在他眉心!
一缕灰黑色、带着浓烈腥甜气息的雾气被硬生生逼出,
雾气中赫然缠绕着一缕暗红如血丝的酒气。
“煞气冲撞心神,酒毒**,”
金哲声音低沉道,
“更糟的是,有人趁他心神崩溃之际,强行灌入了幻境!再晚一步,心神尽毁,人就废了。”
木无悔倒是眼尖,瞥见李承德手边摔碎的手机。
屏幕裂痕密布,最后的微信界面停留在备注“倩”的对话框上。
二小时前发出的信息,只有两个字: 等我。
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就在这时!
“嗡——!”
腕间蜈蚣护腕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骨寒意!
一股强烈的牵引力直指焚化炉左侧!
木无悔猛地抬头,手电光柱随之定格!
布满灰尘锈迹的墙壁上,
赫然绘制着一道巨大的、用暗红近乎发黑颜料绘成的诡异符咒!
符咒正中央,墙壁上有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笔直的暗门缝隙!一股比炉口阴气更浓郁、更精纯、带着腐朽甜腻气息的黑气,正丝丝缕缕地从那缝隙中渗出!
金哲眼神瞬间凌厉如刀,镇魂链“呛啷”一声出鞘,寒光四溢。他将王建国的桃木符塞给木无悔: “守好他!我去破门!”
木无悔重重点头,
一步跨到李承德身前,
目光如电,扫视着周围翻涌的黑暗。
腕上蜈蚣嘶嘶作响,
幽绿复眼死死锁定了那道渗着不祥黑气的暗门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