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胡老扁 第58章 樱花之恋

胡老扁那神乎其技的“微针导引”之术，虽未能立时根治铃木信玄的沉疴，却如同在死水潭中投入一颗石子，成功地搅动了那僵持已久的病势，为其紊乱的气血开辟了一丝流转的缝隙。铃木信玄当夜睡得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安稳，虽仍虚弱，但那令人揪心的、交替出现的潮红与青紫，以及游走性的剧痛，都明显减轻了许多。

这一下，不仅铃木菊斋对胡老扁奉若神明，连原本心存质疑、倨傲严谨的宫本弘毅，也彻底收起了轻视之心，态度变得由衷的恭敬与谦逊。翌日清晨，他便带着许多积攒多年的医学疑难，早早来到胡老扁暂居的客舍，虚心求教。

胡老扁并非藏私之人，尤其见对方是真心向学，便也择其能与中华医理相通、又不涉及古墓核心秘传的部分，与宫本弘毅探讨起来。从《内经》阴阳五行在具体病候中的精微体现，到《伤寒论》六经辨证在复杂病情中的灵活运用，再到一些特定药材的炮制与药性变化的关联……两人时而引经据典，时而结合各自行医遇到的奇特病例，言谈甚欢，颇有相见恨晚之感。宫本弘毅带来的那些日本汉方独有的、对某些古籍的校注与理解，也给了胡老扁一些新的启发。

就在这浓厚的学术氛围中，一个轻柔的身影，端着摆放着精致茶具的黑漆托盘，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和室门口。

“父亲，宫本伯伯，胡先生，请用茶。”声音如同春涧流水，清冽而温婉。

胡老扁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淡粉色樱花纹样和服的少女，正跪坐在门边，低眉顺目地将茶盘放下。她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肌肤白皙胜雪，五官精致得如同瓷娃娃，一头乌黑亮泽的长发规整地束在脑后，更衬得脖颈修长。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眸，清澈如山泉，却又带着一种大和抚子特有的、内敛而坚韧的光芒。她举止优雅从容，每一个动作都仿佛经过千百次演练，带着一种仪式般的美感。

“啊，是樱来了。”铃木菊斋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向胡老扁介绍道，“胡先生，这是小女，铃木樱。樱，这位便是来自中国的神医，胡青囊先生。”

铃木樱抬起头，目光与胡老扁接触的瞬间，脸上飞起两抹淡淡的红晕，她再次深深鞠躬，用略显生硬却十分动听的中文说道：“胡先生，昨日多谢您救治叔祖父。樱，感激不尽。”

“铃木小姐不必多礼，医者本分而已。”胡老扁拱手还礼，语气平和。他见这少女气质纯净，举止得体，心中亦有几分好感，但也仅止于此。

铃木樱娴熟地为三人斟上抹茶，动作流畅而富有韵律，茶香氤氲中，更添几分静谧雅致。奉茶之后，她并未立刻离去，而是安静地跪坐在父亲下首，垂眸倾听他们的讨论。当听到精妙处，她偶尔会抬起眼帘，那双清澈的眸子中会闪过思索与领悟的光芒。

胡老扁起初并未在意，只当她是出于礼貌旁听。然而，在随后几日的交流与为铃木信玄复诊的过程中，他发现这位铃木小姐几乎每次都会出现。她不仅负责照料叔祖父的饮食起居，煎药送水亲力亲为，更会在胡老扁与父亲、宫本先生探讨医学时，静静地坐在一旁，如同海绵吸水般汲取着知识。

更令胡老扁感到惊异的是，这少女于医学一道，竟颇有天赋。一次，宫本弘毅提及一个关于“小儿疳积”的复杂病案，用药颇为棘手。铃木樱在旁轻声提出了一种基于五行生克、调整君臣佐使的思路，虽略显稚嫩，却角度新颖，切中肯綮，让胡老扁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让小女见笑了。”铃木菊斋见状，解释道，“樱自幼便对汉方医学感兴趣，跟随我学习典籍，也读过不少来自贵国的医书。只是女子行医，在我邦终究……唉。”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

胡老扁心中明了。无论在中华还是东瀛，女子想要在杏林立足，都远比男子艰难。他看着铃木樱那专注而渴望知识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当年初入师门、对医道充满赤诚的自己，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怜惜与赞赏。

这日午后，胡老扁为铃木信玄施完针，开好了后续调理的方子（他斟酌再三，选用了几味药性平和、注重引导而非蛮补的药材，融合了古墓医典中“分消阴阳”的思路），信步走到庭院中透气。连日的阴雨终于停歇，天空放晴，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枯山水庭院上，带来几分暖意。

只见铃木樱正独自一人，跪坐在廊下，面前摊开着一本线装的《本草纲目》，旁边还放着纸笔，似乎在记录着什么。阳光勾勒出她纤细柔美的侧影，神情专注而宁静，几片被风吹落的粉色花瓣沾在她的发梢和衣襟上，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胡老扁不欲打扰，正想悄然离开，铃木樱却似有所觉，抬起头来，见到是他，脸上立刻浮现出欣喜而略带羞涩的笑容。

“胡先生。”她连忙起身行礼。

“铃木小姐在看《本草纲目》？”胡老扁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她摊开的书页上，那是关于“茯苓”的条目。

“是的。”铃木樱点头，眼中闪着求知的光，“书中说茯苓‘甘淡平，利水渗湿，健脾宁心’，樱一直有些疑惑，其‘宁心’之效，是与‘健脾’相关，还是自有其通达心脉之理？与远志、酸枣仁等安神之药，又有何异同？”她指着自己做的笔记，上面用娟秀的日文假名和汉字混杂，写满了思考与疑问。

胡老扁微微讶然，没想到她思考得如此深入。他耐心解释道：“茯苓之宁心，关键在于其‘渗湿’之性。心属火，恶湿浊。湿气蒙蔽，则心窍不清，神志不宁。茯苓淡渗利湿，使湿去则心清，神自安，此为其本。其健脾，亦是祛湿之源。与远志之开通心窍、酸枣仁之滋养心肝之血而安神，路径不同，各有侧重……”

他娓娓道来，引经据典，又结合临床实例，将其中精微处剖析得清清楚楚。铃木樱听得如痴如醉，不时提出自己的理解或新的疑问，眼神中充满了对胡老扁渊博学识的敬佩与崇拜。

阳光，庭院，落花，廊下。一袭青衫的华夏神医，与身着樱花和服的东瀛少女，沉浸在对古老医学的探讨之中。画面宁静而美好，仿佛时间都在此刻放缓了脚步。

接连几日，这样的场景时常出现。有时是在诊疗之余，有时是在傍晚时分。胡老扁发现，铃木樱不仅天资聪颖，更难得的是心地纯善，对病患抱有极大的同情与耐心。在照料叔祖父铃木信玄时，她无微不至，甚至能敏锐地察觉到病人细微的情绪变化并予以安抚。这份仁心，与她的医学天赋一样，打动着胡老扁。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眼中看到的，是一个好学而善良的后辈；但在情窦初开的铃木樱眼中，这位来自遥远国度的神医，医术通神，气度沉凝，言谈举止间透着一种与她所见的日本男子截然不同的、渊渟岳峙般的魅力。他耐心解答她那些可能显得幼稚的问题时，那低沉而温和的嗓音，那专注而清澈的眼神，都如同春风，悄无声息地吹皱了她心中那池平静的春水。

一种混合着仰慕、好奇与朦胧好感的异样情愫，在这位东瀛少女的心底，如同庭院中那些在春日里悄然绽放的八重樱，不知不觉间，已是蓓蕾满枝。

这一日，胡老扁决定告辞返回医馆。铃木信玄的病情已趋稳定，后续只需按时服药，静心调养即可。铃木菊斋与宫本弘毅百般挽留不住，只得备下厚礼，率众送至门外。

“胡先生大恩，铃木家没齿难忘！”铃木菊斋深深鞠躬，“日后先生若有所需，菊斋万死不辞！”

宫本弘亦也郑重道：“与先生一席谈，胜读十年书。望日后还能有机会，向先生请教。”

胡老扁一一还礼：“二位客气，医道同源，互相砥砺而已。告辞。”

就在他转身欲行之时，一直安静站在父亲身后的铃木樱，忽然上前一步，双手捧上一个精心绣制的、散发着淡淡樱花香气的锦囊。

“胡先生，”她抬起头，勇敢地迎上胡老扁的目光，脸颊绯红，声音虽轻却清晰，“这里面……是樱亲手采摘、晒制的樱花，以及……一枚御守（护身符）。聊表谢意，愿……愿先生一路平安。”

她的眼眸中，水光潋滟，那欲语还休的情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胡老扁微微一怔，看着少女那纯净而炽热的眼神，以及那微微颤抖着递出锦囊的双手，心中瞬间明了。他并非不解风情之人，只是……脑海中瞬间闪过的，是苏婉清那双带着痛楚与决绝的眼睛，是柳月娥那郁郁寡欢的面容，以及尚在襁褓中、体弱的胡慎远。

情债未清，何敢再惹尘埃？

他心中暗叹一声造化弄人，面上却依旧平静。他伸手接过那尚带着少女体温的锦囊，触手温软，樱香清浅。

“多谢铃木小姐。”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铃木小姐于医道颇有天分，望能持之以恒，将来必有所成。保重。”

他拱手作别，转身登上等候的汽车，没有再回头。

铃木樱站在原地，望着汽车远去的方向，久久不动。春风拂过，吹落满树樱花，如同下了一场粉色的雪，落在她的发间、肩头，更添几分凄美。她紧紧咬着下唇，直到那车影彻底消失在街角，才任由一滴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落，滴在冰冷的石阶上，碎成无数瓣。

一段尚未开始，便已注定无果的异国之恋，如同这短暂绚烂的樱花花期，才刚刚绽放，便已嗅到了离别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