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胡老扁 第21章 云岭劫道

冰冷，刺骨的冰冷，从身下的土地蔓延至四肢百骸。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腹腔内疯狂搅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濒临断裂的神经。眩晕感如同汹涌的潮水，一**冲击着胡老扁残存的意识，眼前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耳边只有自己粗重而断续的喘息，以及荒野深处不知名虫豸的窸窣鸣叫。

他成功了，却也离死亡从未如此之近。

杨虎臣的士兵将他如同丢弃敝履般扔在这荒郊野岭，那远去的板车轱辘声，仿佛是他与阳世连接的最后一根丝线，已然崩断。曼陀罗的毒性让他神识涣散，雷公藤引发的剧烈呕吐与腹痛几乎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蜷缩在枯草与碎石之间，身体不由自主地痉挛，冷汗早已浸透单薄的衣衫，又被夜风吹得冰凉。

“苏……小姐……”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如同风中残烛。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也许下一刻，苏婉清派来的人就会找到他；也许，他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刻，就此无声无息地腐烂在这无人知晓的角落。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时，远处，隐隐传来了马蹄声！不是一辆板车，而是数骑，蹄声急促而有力，正朝着他这个方向而来！

是军营的追兵？还是……胡老扁用尽最后的力气，试图抬起头，却只看到一片模糊晃动的黑影。

马蹄声在附近停下，传来几声低沉的呼喝和马蹄刨地的声响。

“四处看看！小姐说了，就在这一带！”

“这边！这里有个人！”

杂乱的脚步声迅速靠近。几支火把的光亮驱散了部分黑暗，映照出几张陌生的、带着风霜之色的面孔，并非军人打扮，倒像是……护院或者家丁？他们看到地上蜷缩的、面色青紫、气息微弱的胡老扁，都吃了一惊。

“是胡先生吗？”一个为首模样的汉子蹲下身，快速检查了一下，脸色凝重，“快！人找到了！情况不好，立刻带回庄子！”

几人小心翼翼地将胡老扁抬起，放到一匹较为温顺的驮马背上，用绳索稍稍固定。胡老扁感觉到身体的移动，那颠簸加剧了他的痛苦，却也让他确认，自己似乎……得救了？是苏婉清的人？

他再也支撑不住，彻底陷入了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胡老扁在一片剧烈的咳嗽中悠悠醒转。喉咙火烧火燎，腹部依旧隐隐作痛，但那种致命的绞痛和强烈的眩晕感已经减轻了许多。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着干爽稻草的简陋床铺上，身上盖着一件半旧的棉袍。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味道，还有柴火燃烧的烟气。

这是一间狭小的土坯房，陈设简单，墙上挂着几串风干的药草。窗户用木条钉着，透进些微天光，显示此刻已是白昼。

“你醒了？”一个略显沙哑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胡老扁转头，看到一个穿着蓝布棉袄、头发花白、面容慈祥却带着几分忧色的老妇人，正端着一个粗陶碗走过来。“喝点药吧，清热解毒的。”

“这里是……？”胡老扁声音干涩沙哑，几乎难以辨认。

“这里是云岭山下的一个小庄子，你叫我周婆婆就好。”老妇人将药碗递到他嘴边，“是苏小姐派人连夜把你送来的，说你中了毒，需要静养避祸。”

云岭山？胡老扁心中一动。这已远离清河县，更远离杨虎臣的驻地，是位于两省交界处的一片连绵山区，地形复杂，传闻中多有匪帮出没。苏婉清将他安置在此，确实是避祸的绝佳地点。

他顺从地喝下那碗苦涩的药汁，药汤温热，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舒缓。他仔细品味着药味，辨认出其中有金银花、连翘、甘草、绿豆等常见的清热解毒之品，配伍简单，但对缓解他体内残余的曼陀罗、雷公藤毒性颇有对症之处。

“多谢……周婆婆。”胡老扁缓了口气，感觉精神稍振，“苏小姐她……？”

“苏小姐安排妥当就回去了，她身份特殊，不便久留。只吩咐老婆子我好生照料先生，待风头过了再说。”周婆婆收拾着药碗，叹了口气，“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唉……先生你且安心住下，这庄子偏僻，等闲人找不到这里。”

胡老扁点点头，不再多问。他内视自身，知道毒性虽未全清，但已脱离了最危险的阶段。接下来需要的是时间和正确的药物来彻底清除余毒，修复受损的脾胃与经络。

在周婆婆的悉心照料下，胡老扁的身体一天天好转。他能自己起身走动，胃口也逐渐恢复，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性命无虞。他利用周婆婆采来的草药，自己开了方子调理，效果更佳。周婆婆见他精通医理，更是敬佩，照顾得愈发尽心。

这庄子确实偏僻，只有十几户人家，多以采药、打猎为生，民风淳朴。胡老扁深居简出，平日里帮周婆婆整理药草，偶尔也为庄子里几个患有风湿骨痛、陈年旧疾的乡亲看看病，针灸几下，开些简单方子，颇受尊敬。他仿佛又回到了最初在清河县行医时那种纯粹的状态，远离了权贵、军阀的纷扰，心中难得地平静下来。

然而，这份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这日午后，胡老扁正在屋内翻晒药材，忽听得庄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嘈杂的人声，夹杂着惊呼与哭喊。

“山匪来了！快跑啊！”

“是云岭寨的人！快躲起来！”

胡老扁心中一惊，云岭寨？果然是到了匪患之地！他连忙起身，透过门缝向外望去。只见庄口尘土飞扬，十几匹骏马冲了进来，马上的汉子个个手持刀枪，面目凶悍，为首一人更是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目光如电，一声唿哨，手下便开始踹门砸户，抢掠财物，庄内顿时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周婆婆吓得脸色惨白，颤声道：“坏了坏了……是云岭寨的三当家，‘下山虎’雷彪！这煞星怎么到我们这小庄子来了！”

胡老扁心念电转，这伙土匪显然是来抢掠的，自己一个外乡人，又是病弱之躯，若是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他环顾四周，这土屋简陋，根本无处可藏。

就在这时，两名土匪已然踹开了周婆婆家的木门，闯了进来。

“老东西！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一个土匪挥舞着钢刀，厉声喝道。

周婆婆吓得瘫坐在地，连话都说不出了。

另一名土匪目光扫过屋内，立刻盯上了站在药架旁的胡老扁。“哟？这儿还有个小……白脸？看着面生，不是本地人吧？带走！说不定能换几个赎金！”

说着，两人便上前要抓胡老扁。

胡老扁深知与这些亡命之徒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他强自镇定，沉声道：“二位好汉，在下只是在此养病的郎中，身无长物，还望高抬贵手。”

“郎中？”那为首的土匪愣了一下，打量着胡老扁，“妈的，一个病秧子郎中，有个屁用！” 虽如此说，却依旧伸手来抓他衣领。

眼看就要被掳走，胡老扁正欲拼命一搏，门外忽然传来那虬髯首领雷彪粗豪的声音：“吵什么？找到什么好货色了？”

那土匪连忙回身禀报：“三当家，抓到个外乡的郎中，瘦得跟鸡仔似的，没啥油水。”

雷彪大步走了进来，他那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目光如探照灯般落在胡老扁身上，带着审视与不屑。“郎中？老子最烦这些酸文假醋的郎中了！屁用没有！捆了带走，寨里正好缺个喂马扫地的！”

胡老扁心中暗叫不好，若真被掳上山寨，那便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他急中生智，在两名土匪上前扭绑他之际，看似无力挣扎，手指却极快地在其中一人手腕的“内关”穴上重重一按。

那土匪只觉得半边手臂瞬间酸麻难当，如同触电，“哎呦”一声，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惊疑不定地看着胡老扁。

雷彪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胡老扁趁此机会，对着雷彪拱了拱手，语气不卑不亢：“这位当家的，在下确实是郎中，不通武艺。不过，观当家面色暗滞，目赤唇紫，呼吸间似有痰音，可是近日胸胁胀痛，夜寐不安，且……旧伤处每逢阴雨天便酸痛难忍？”

他方才在雷彪进来时，便已凭借医者本能，迅速观察其气色形态，发现其肝火亢盛，且左腿行动间略有不便，似有陈年旧伤。

雷彪闻言，铜铃般的眼睛猛地瞪圆，脸上闪过一丝惊诧！胡老扁所说症状，竟丝毫不差！他近日确实因寨中事务烦心，肝火旺盛，胸胁胀痛，而那左腿的旧伤，更是他多年前与人火拼时留下的隐疾，每逢阴雨便酸痛钻心，寻了多少郎中都未能根治。

“你……你怎么知道？”雷彪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胡老扁淡然道：“医者望闻问切，望字为首。当家气机不畅，旧伤瘀阻，皆显于外。若信得过在下，或可一试，缓解当家之苦。”

他这是在赌，赌这土匪头子对自身病痛的重视，超过了对这个“无用郎中”的轻视。

雷彪盯着胡老扁，看了足足有十几息的功夫，那目光充满了怀疑与衡量。终于，他大手一挥，对手下吼道：“都他妈住手！把这庄子里的东西和这郎中，一起给老子带回山寨！”

此言一出，周婆婆面如死灰，庄民一片哭嚎。而胡老扁心中，亦是沉了下去。他虽暂时免于立刻被杀或为奴，但被掳上土匪窝，前途依旧是一片茫茫未知。这“云岭劫道”，劫去的不仅是财物，更是他刚刚获得的一线生机，将他卷入了另一场更加莫测的风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