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胡老扁 第92章 弱水三千

那层窗户纸捅破之后，胡老扁与苏暮雨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而坚实的变化。不再仅仅是志同道合的伙伴，不再是默契无间的医友，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将彼此纳入生命轨迹的承诺与牵挂。然而，在这朝不保夕的流亡路上，这份情愫并无多少花前月下的浪漫，而是化作了更加深沉的责任与行动。

胡老扁依旧沉稳如山，是整支队伍的主心骨。但看向苏暮雨时，那深邃眼眸中会不自觉地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温柔与关切。他会在她熬夜照料伤员时，默默递上一碗热汤；会在她因疲惫而略显苍白的脸色前，眉头微蹙，寻来补气血的草药悄悄加入她的饮食；会在布置岗哨时，下意识地将她所在的区域纳入最严密的防护圈。

苏暮雨亦然。她依旧干练果决，是伤员眼中值得信赖的苏医生。但面对胡老扁，那份新式女子的独立之外，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依赖与细腻。她会留意他眉宇间的疲惫，在他凝神诊病时，为他挡去不必要的打扰；会将他那件沾染血污、破了口子的旧长衫，在休营的间隙，借着篝火的光亮，一针一线地仔细缝补；会在他因救治失败而陷入短暂沉默时，递上一杯温水，安静地陪在一旁。

这份感情，如同乱石缝隙中顽强生长的藤蔓，不事张扬，却将根系深深扎入彼此的生命，在血与火的洗礼中，愈发坚韧。

队伍继续向西南方向艰难跋涉。胡老扁与苏暮雨的结合（虽无仪式，但在众人心中已然认定），仿佛给这支漂泊的队伍注入了一种奇异的稳定感。连日的奔波、缺粮的威胁、以及身后仿佛永远挥之不去的追兵阴影，所带来的恐慌与绝望，似乎都被这份乱世中绽放的真情冲淡了几分。人们看着他们并肩而行、默契救治的身影，心中便莫名地生出一种“连胡神医和苏医生都在，我们一定能撑过去”的信念。

这日，队伍途经一个刚被战火波及、尚未完全死寂的村庄。村民们正在废墟中哭喊着寻找亲人和财物，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硝烟混合的刺鼻气味。胡老扁立刻下令队伍暂停，全力协助救治伤者。

在一片烧毁大半的院落里，他们发现了一个特殊的情况。一个年轻妇人，腹部高高隆起，显然临近生产，却因惊吓和房屋倒塌时的碰撞，倒在一片狼藉中，身下已见羊水破裂，混合着血迹，气息微弱，口中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她的家人不知所踪，或许已罹难。

“要生了！而且是难产！”苏暮雨检查后，脸色凝重。胎位似乎不正，产妇又因受伤和惊吓力气耗尽，情况万分危急。在这缺医少药、环境污秽之地，母子双双殒命的可能性极大。

“胡先生！”苏暮雨看向胡老扁，眼中带着医者的焦急与一丝寻求支持的意味。接生，尤其是处理难产，并非她所擅长，更多依赖于经验和某些特殊的技巧。

胡老扁面色沉静，上前搭了搭产妇的脉搏，又看了看情况，沉声道：“莫慌。气血逆乱，惊扰胎元。需先定其神，顺其气，再正其位。”

他立刻取出金针。这一次，他下针时，苏暮雨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高度凝聚，那不仅仅是医术，更融入了那份源自“太素门”的玄妙意境。金针刺入产妇的合谷、三阴交、至阴等穴，针尖微颤，仿佛带着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力量，试图抚平产妇体内那因恐惧和剧痛而翻腾紊乱的气机。

同时，他对苏暮雨快速说道：“暮雨，准备热水，干净布巾！我以金针助她恢复气力，理顺胞宫气血，你伺机准备接生，若胎位仍不正，需手法辅助！”

他又对旁边帮忙的妇女喊道：“去找些蓖麻油来，若没有，香油也可！再找些黄芪、当归，快熬浓汤！”

他的指令清晰果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稳住了场面。苏暮雨看着他沉稳的侧脸，心中那丝慌乱顿时平息，立刻依言行动。

金针作用下，那濒临昏迷的产妇竟悠悠转醒，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虽然依旧痛苦，但喉咙里发出了清晰的呻吟，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胡老扁持续行针，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以自身神意引导，如同疏通淤塞的河道，尽力为胎儿降生打开通路。

汤药很快熬好，灌服下去。蓖麻油也找到了，涂抹于产妇腹部。

“暮雨，就是现在！”胡老扁低喝一声。

苏暮雨凝神静气，凭借所学的解剖知识和有限的产科经验，在几位妇女的协助下，开始接生。或许是胡老扁的金针和药物起了作用，或许是求生的本能被激发，产妇开始配合着用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刻都如同煎熬。胡老扁的金针未曾停歇，他的神意如同无形的支柱，支撑着产妇那微弱而顽强的生命之火。苏暮雨全神贯注，额发被汗水浸湿，手上动作却稳如磐石。

终于，在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划破死亡阴影的啼哭声中，一个瘦小但完整的男婴，降临到这个充满苦难的人世！

“生了！生了！是个带把儿的！”帮忙的妇女激动地喊道。

苏暮雨长长舒了一口气，几乎虚脱，脸上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她小心地剪断脐带，清理婴儿口鼻，用干净的软布将他包裹起来。

胡老扁也缓缓收针，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中充满了欣慰。他看着苏暮雨怀中那个孱弱却顽强的新生命，又看看经过这番折腾、已然力竭昏睡过去，但脉搏却趋于平稳的产妇，心中感慨万千。

在这尸横遍野、山河破碎的时代，一个新生儿的降生，仿佛是对死亡与毁灭最有力的抗争，是绝望中孕育出的、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希望之光。

周围的村民和队伍中的人，目睹了这奇迹般的一幕，无不激动落泪，看向胡老扁和苏暮雨的目光，充满了如同看待神明般的敬畏与感激。

“胡神医和苏医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是啊，一个用神针定乾坤，一个妙手接新生，这是菩萨派来救苦救难的啊！”

赞誉之声不绝于耳。刘军医更是感慨地拍了拍胡老扁的肩膀，低声道：“老胡，苏医生是个好姑娘，你可得好好待人家。这乱世里，能遇到这样的知己，是福分！”

胡老扁看着正小心翼翼将婴儿抱到母亲身边、轻声安抚的苏暮雨，她那专注而温柔的侧影，在废墟与硝烟的背景下，显得如此圣洁而动人。他心中那份情感，愈发沉淀，化为磐石般的认定。

当晚，队伍在村庄外一处相对安全的高地宿营。月色清冷，洒落在静谧（相对而言）的营地上。胡老扁和苏暮雨避开众人，在一棵老槐树下并肩而坐。

经历了白日的生死救援，又听着远处依稀的炮火声，两人心中都充满了对生命、对战争、对未来的复杂情绪。

“今天……多亏了你。”苏暮雨抱着膝盖，轻声道，“若不是你的金针，那对母子恐怕……”

“是我们。”胡老扁纠正道，目光温和地看着她，“若无你临危不乱，精准接生，我纵有金针，亦是徒劳。暮雨，你的冷静与专业，每每令我钦佩。”

苏暮雨微微低下头，嘴角泛起一丝浅笑。

胡老扁沉默片刻，望着天边那弯冷月，缓缓道：“今日见此新生儿，虽生于苦难，却顽强存活。我便想起墨离前辈所言，‘器无高下，唯心所用’。医道如此，情缘亦如此。这世间女子何止千万，繁华盛景亦曾见过，然于我胡老扁而言，弱水三千，唯有你这一瓢，能解我心渴，能慰我风尘，能与我在这乱世之中，携手同行，救死扶伤。”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在寂静的夜里，带着金石般的质感，敲击在苏暮雨的心上。

“我曾以为，此生注定漂泊，心如古井无波。直至遇你，方知古井之下，亦有暖流涌动。暮雨，”他转过头，深深地凝视着她，月光在他眼中映出清澈而坚定的光芒，“我不敢许诺你太平盛世，锦绣前程，甚至不知明日身在何方。但我可许诺，此生此心，仅系于你一人。无论前路是刀山火海，还是荆棘遍布，我胡老扁，必护你周全，与你同行，直至生命终了。”

这不是才子佳人的海誓山盟，这是一个历经沧桑的男人，在乱世烽火中，所能给出的最沉重、也最真挚的承诺。

苏暮雨抬起头，眼中泪光闪烁，却不是悲伤，而是巨大的幸福与坚定。她伸出手，轻轻握住胡老扁布满老茧却温暖有力的大手。

“我亦如此。”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不求富贵荣华，只求志同道合；不惧乱世风雨，只愿生死相随。胡先生，你在何处，何处便是我的归宿。”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将两人的身影依偎在一起，投射在苍茫的大地上。远处的炮火，近处的寒风，都仿佛成了这誓言的背景。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乱世相依，情定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