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胡老扁 第68章 医者仁心

沈刚如同受伤的野兽般踉跄离去，那砸在药柜上的一拳，仿佛也砸在了医馆内每一个人的心上。劫后余生的寂静弥漫开来，夹杂着柳月娥低低的啜泣与婴孩不安的抽噎。阿强和福生开始默默地收拾狼藉，将被撞歪的桌椅扶正，眼神中仍残留着未散的惊悸。

胡老扁站在原地，目光依旧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秋日的凉风卷着几片落叶吹入，带来一丝萧瑟。沈刚离去时那混杂着震惊、羞愧、暴怒与茫然的复杂眼神，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恩仇交错，因果纠缠，今日之事，绝非终点。

“先生……”柳月娥抱着孩子，走到他身边，声音依旧带着颤抖，“他……他还会再来吗？”

胡老扁收回目光，看向她苍白而惶恐的脸，以及怀中那懵懂无知却命运多舛的孩子，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不知道。但今日既去，短期内应不会再生事端。你受惊了，带孩子回去休息吧。”

柳月娥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抱着孩子，一步三回头地返回了内院。她知道，自己方才那番自污的言语，或许并未能改变什么，但至少，她尝试过保护这个给了她和孩子栖身之所的男人。

胡老扁走到被沈刚砸裂的药柜前，手指抚过那狰狞的裂痕。这里面装的，是救人性命的药材，方才却几乎成了催命的符咒。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对阿强道：“清点一下损坏，明日找木匠来修补。”

“是，师父。”阿强应道，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师父，那姓沈的，真的就是您七年前救过的那个人？这……这也太巧了！”

“世间因果，玄之又玄。”胡老扁淡淡道，“救人是因，今日之劫是果。然，若非昔日种下善因，今日或许已无转圜余地。祸福相依，谁又能说得清呢？”

他不再多言，重新坐回诊案后，拿起那卷未看完的儿科古籍，试图让心神重新沉入医学的海洋，唯有那里，方能暂时隔绝这俗世的纷扰与恩怨。

然而，命运的齿轮并未停止转动。

就在次日傍晚，医馆即将闭门歇业之时，一阵急促慌乱脚步声伴随着惶急的呼喊，再次打破了临河的宁静！

“胡先生！胡神医！救命啊！快救救我们团长！”

只见两名穿着与昨日沈刚手下相似军服的士兵，满身尘土，汗流浃背，抬着一副临时用门板和树枝扎成的简陋担架，疯了似的冲进医馆！担架上躺着的人，面色金纸，牙关紧咬，双目紧闭，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白沫痕迹，正是昨日才来寻衅的沈刚！

只不过，昨日那个气势汹汹、煞气逼人的军官，此刻却如同一滩烂泥，气息微弱，命若游丝！

“怎么回事？！”阿强惊愕地问道。

一个年纪稍长的士兵，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是……是我们团长！昨日从您这儿回去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一个劲儿地喝酒……喝了好多！后来就……就突然倒地，抽搐，口吐白沫，然后就成这样了！军医看了，说是……说是旧伤复发，加上急火攻心，酒毒入髓，怕是……怕是不行了！我们……我们实在没办法，只能抬到您这儿来了！胡神医，求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我们团长吧！他以前常跟我们说，他这条命是七年前一个神医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想必就是您了！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另一名年轻士兵更是直接跪了下来，砰砰磕头：“胡神医，求您了！团长他……他就是一时糊涂！您救救他！”

医馆内尚未离去的几个病患，以及阿强、福生，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发展！昨日还喊打喊杀的仇家，今日却奄奄一息地被抬上门来求救！

阿强看向胡老扁，眼神复杂，低声道：“师父，这……咱们还救吗？他昨天可是要杀咱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胡老扁身上。救，还是不救？

救，此人昨日险些毁了医馆，伤了众人，更是因私怨前来寻仇，可谓仇敌。

不救，则是一条性命在眼前消逝，而且，还是他曾经亲手从死亡边缘拉回来过的性命。

胡老扁站在担架前，看着沈刚那毫无生气的脸，那道熟悉的刀疤在黯淡的肤色下更显狰狞。他的目光扫过沈刚微微敞开的领口，那里隐约可见当年他亲手处理肋下暗伤留下的疤痕印记。

往事与今朝，恩情与仇怨，在这一刻，交织成一幅无比矛盾的画卷。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三指，搭上了沈刚那几乎感觉不到脉搏的手腕。之下一片混乱！脉象沉伏而弦急，时而如虾游鱼翔，散乱无根，时而又如屋漏残滴，断续不续。这是脏腑之气濒临崩溃，阴阳即将离决的危候！尤其是心脉与肝脉，受损最重，显然是旧伤在极度情绪激动与酒精猛烈刺激下，被彻底引爆！

情况确实凶险万分，军医判断“不行了”，并非虚言。

胡老扁闭上眼，脑海中闪过七年前，在皖北那个简陋的营帐里，同样是这样一副濒死的躯体，自己是如何凝神静气，以金针度穴，以猛药攻伐，硬生生将其从阎王手中夺回。那时，他眼中只有病人，只有那亟待拯救的生命。

医者的本心是什么？

是悬壶济世，是生命至上。

是无论贵贱贫富，无论善恶恩仇，在疾病与死亡面前，唯有竭尽全力，扶伤救厄。

若因私怨而见死不救，他与昨日那个被仇恨蒙蔽双眼的沈刚，又有何区别？他这“神医”二字，这满屋的药香，这传承的医道，岂不都成了笑话？

一股清明而坚定的力量，从他心底升起，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犹豫与杂念。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刀，沉声喝道：“阿强！准备温水、毛巾！福生，去将我药箱最底层那个紫檀木盒取来！快！”

他一边吩咐，一边已经动手解开沈刚的衣襟，露出其胸膛。只见其心口处皮肤隐隐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随着微弱的呼吸艰难起伏。

“胡先生！您……您肯救我们团长了？！”那两个士兵喜极而泣，简直不敢相信。

“抬到里间病榻上去！”胡老扁语气不容置疑，“他此刻是我的病人，无关其他。”

阿强和福生见师父已然决定，不再多言，立刻依言行动。众人七手八脚将沈刚抬入内间。

胡老扁取出那套长毫金针。此刻，他眼中再无昨日的仇怨，只有病人与病症。他凝神定气，出手如电，第一针直刺**人中**以醒脑开窍；第二针取**内关**以宁心安神；第三针**膻中**以宽胸理气；第四针**巨阙**以振奋心阳……他下针又快又准，手法繁复而古奥，正是融合了古墓医典中急救针法之精华，旨在第一时间护住其即将溃散的心神与元气。

同时，他打开福生取来的紫檀木盒，里面是几种他根据古籍秘方，精心配制、用于应对极端危症的丸散。他取出一粒色泽朱红、异香扑鼻的“**还魂丹**”，此丹以麝香、冰片、牛黄等珍稀药材配制，有吊命护心之奇效。他撬开沈刚紧咬的牙关，将丹药塞入其舌下，任其慢慢化开。

施针用药之后，沈刚那死灰般的脸色，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气，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那般断断续续。

“阿强，按这个方子，立刻煎药！”胡老扁迅速写下一张药方，方中既有附子、干姜等大热之品以回阳救逆，又有黄连、黄芩等苦寒之药以清解酒毒郁火，更佐以丹参、三七等活血化瘀，通络止痛。此方寒热并用，攻补兼施，看似矛盾，实则正对应沈刚这寒热交错、虚实夹杂的复杂危候，非胆大心细、医术精湛者不敢用之。

整个医馆再次忙碌起来，但与昨日的剑拔弩张不同，此刻弥漫的是一种与死神赛跑的紧张与专注。灯火亮了一夜，药香混合着汗味，在空气中浮动。

胡老扁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榻前，时刻关注着沈刚的脉象与气息变化，不时调整针法与用药。阿强和福生也轮流值守，帮忙煎药、擦身。

直到天光微亮，雄鸡唱白，沈刚那原本散乱的脉象，终于渐渐趋于稳定，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濒死的败象已然被遏制住。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呻吟，紧皱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

胡老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疲惫袭来。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双眼，对一直守在外间、不敢合眼的两名士兵道：“命，暂时保住了。但伤及根本，需长期静养调理，切不可再动气饮酒，否则神仙难救。”

那两名士兵闻言，激动得热泪盈眶，再次跪下磕头：“多谢胡神医！多谢胡神医救命之恩！您真是活菩萨！我们团长他……他混蛋，他不是人！我们代他给您赔罪了！”

胡老扁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语气疲惫却平和：“不必如此。医者本分而已。你们好生看护着他，待他清醒，煎好的药按时服用。”

他走出里间，晨光熹微，映照着他略显憔悴却异常平静的面容。阿强递上一杯热茶，忍不住问道：“师父，您真的……一点都不恨他了吗？”

胡老扁接过茶盏，温热透过瓷壁传来。他望着窗外渐渐苏醒的城市，缓缓道：“恨，源于执着。医者眼中，当只有‘病’与‘人’。昨日之沈刚，是寻仇之人；今日之沈刚，是濒死之病人。若心存恨意，针便不稳，药便不纯，如何能救人性命？”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坚定：“救他，非为宽恕，而是为了……对得起这身医术，对得起这‘医者’二字。”

晨光洒落，将他青布长衫的身影拉得悠长。恩仇似已暂泯，唯余满室药香，与一颗历经波澜却澄澈如初的——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