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胡老扁 第8章 义诊风波

苏婉清的到访，如同在胡老扁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医馆生活中投下了一颗石子。她并未如寻常病患那般遵循“病愈即止”的惯例，反而隔三差五便寻个由头过来。有时是确实有些小恙，如偶感风寒，或饮食不调导致胃脘不适，胡老扁皆以轻灵方药处之，效如桴掌；有时则纯粹是借着“复诊”之名，前来与胡老扁说说话，问些医理养生之事，或是带来些时新的书报、精致的点心。

胡老扁心知肚明，这位督军千金对自己恐怕已超出了寻常病患对医生的依赖与感激。她目光中的欣赏、言语间的亲近，以及那份不容拒绝的主动，都让他感到压力。他依旧恪守本分，言行举止彬彬有礼，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迎合，也不刻意疏远，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苏婉清那日益明显的情愫阻挡在外。

这日，苏婉清又来了，带来一小罐上好的西湖龙井。“胡先生，整日与药石为伴，也需品品香茗，涤荡心神。”她笑语盈盈，自顾自地将茶叶放在桌上。

胡老扁正要婉拒，医馆外却传来一阵喧闹。学徒进来禀报，说是城西棚户区那边送来一位急症妇人，病情危重，家属无钱支付诊金药费，跪在门外苦苦哀求。

胡老扁闻言，立刻起身：“快抬进来！”也顾不得与苏婉清多言，快步迎了出去。

苏婉清见状，也好奇地跟了出去。

只见两个衣衫褴褛的汉子用门板抬着一位面色青灰、奄奄一息的中年妇人，旁边跟着几个哭哭啼啼的孩子和一个满面愁苦的老妪。那妇人腹部隆起如鼓，绷紧光亮，叩之如石，呼吸急促，呻吟微弱。

“怎么回事？”胡老扁蹲下身检查，一边询问家属。

老妪哭着道：“我苦命的儿媳啊……生了四个丫头，这又怀上了，一直好好的，前几日不小心摔了一跤，之后就肚子疼，下面见了红，不多，可这肚子却一天天胀大，成了这副模样……请了跳大神的来看，喝了符水，一点用没有，眼看人就不行了啊！听说胡神医您心善，求您救救她吧！我们……我们实在拿不出钱来……”

胡老扁诊其脉，脉象沉伏而涩，若有若无。观其舌，舌质紫绛，苔灰黑而干。触其腹部，冰冷坚硬。他心中猛地一沉，这是“胎死腹中，瘀阻气机”所致的“子死腹中”危候！兼有血瘀水停，故见腹大如鼓。若不紧急处理，必死无疑！

“是腹中胎儿受损，已然殒命。”胡老扁沉痛地对家属说道，“如今瘀血阻滞，气机不通，危在旦夕。需立即用药，逐瘀下胎，或有一线生机！”

家属一听，更是哭天抢地。

胡老扁毫不犹豫，对学徒喝道：“准备笔墨！再取我针包！”他转头对那老妪道，“婆婆放心，诊金药费不必忧虑，救人要紧！”

苏婉清站在一旁，看着胡老扁面对贫苦病患，毫不犹豫施以援手，甚至自掏腰包，那专注、仁恕的神情，与她平日所见的那些沽名钓誉或趋炎附势之辈截然不同，心中不禁怦然一动，一股难以言喻的敬佩与柔情涌上心头。

胡老扁迅速开出方子，此乃危急之证，需用峻剂：

“方用：脱花煎加味。当归一两，川芎五钱，肉桂二钱，牛膝五钱，车前子五钱（包煎），红花四钱。此方活血化瘀，催生下胎。” 他深知胎死已久，寻常方药力有不逮，需加猛药。

“再加芒硝四钱（冲服），软坚散结，助其攻下；莪术四钱，三棱四钱，增强破血逐瘀之力；黄芪八钱，仿王清任补阳还五汤之意，在大队攻伐药中重用黄芪，意在扶助正气，鼓邪外出，防止正气随胎而脱。一剂！急煎顿服！”

方子开好，学徒立刻跑去抓药。胡老扁又取出长针，取穴合谷、三阴交（此二穴为催产要穴，补合谷泻三阴交），强刺激以催产；再刺中极、归来，疏通局部气血。

苏婉清看着胡老扁行针施药，手法沉稳迅捷，指挥若定，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周身都笼罩着一层光晕。她忍不住上前，轻声道：“胡先生，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胡老扁抬头看了她一眼，略一迟疑：“苏小姐金枝玉叶，此地污秽……”

“无妨。”苏婉清打断他，挽起袖子，“我虽不懂医理，但帮忙照看孩子，递些热水还是可以的。” 她说着，便主动去安抚那几个吓坏了的孩子，又吩咐自己的随从去帮忙烧水。

胡老扁见状，心中微微一动，不再多言，全心投入到救治中。

汤药煎好，由家属小心翼翼地给妇人灌服下去。不过半个时辰，那妇人腹痛加剧，呻吟声变大，随后开始排下大量紫黑色血块及秽物，腹部的胀大也随之明显消退。又过了片刻，一个已成形的死胎终于排下。

妇人虽然虚弱已极，但面色那骇人的青灰色渐渐退去，呼吸也平稳了许多，脉象虽弱，却不再沉伏欲绝。

“险情暂过！”胡老扁长长舒了一口气，额上满是汗珠，“但产后体虚，瘀血未净，需继续调理。改用生化汤加味，活血化瘀，温经止痛。” 他又开了一副调理的方子，并仔细叮嘱产后护理事项。

家属感激涕零，跪在地上砰砰磕头。胡老扁连忙将他们扶起，不仅未收分文，反而让学徒包了几副调理的药材，又拿出几块大洋塞给老妪，让她给产妇买些滋补之物。

这一切，苏婉清都看在眼里。她出身富贵，虽也听闻民间疾苦，但如此近距离地目睹生死一线的挣扎，以及胡老扁那种不计代价、倾力相救的仁心仁术，带给她的震撼是前所未有的。

待病患家属千恩万谢地离去后，医馆内暂时恢复了平静。苏婉清看着正在擦拭汗水、整理药箱的胡老扁，眼中异彩连连，忍不住赞叹道：“胡先生，我今天才算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医者仁心’。你与他们……真的很不一样。”

胡老扁淡淡一笑：“苏小姐过奖了。治病救人，本是医者本分。见死不救，与杀人何异？”

“好一个‘医者本分’！”苏婉清击节赞赏，她走到胡老扁面前，目光灼灼，“胡先生，我有一个想法。我看这清河县乃至周边，贫苦百姓甚多，尤其妇人患病，往往羞于启齿或无钱医治，拖延至重。我想……以我个人的名义，资助你的医馆，定期举办义诊，专为贫苦妇人看病施药。你看可好？”

胡老扁闻言，猛地抬起头，看向苏婉清。他看到她眼中并非一时兴起的施舍，而是真诚的、带着某种理想光芒的关切。这个提议，无疑能救助更多像今日这般陷入绝境的贫苦病患。

“苏小姐有此善心，胡某代那些贫苦病患，先行谢过！”胡老扁郑重拱手，“若能定期义诊，确是功德无量之事。”

“那便说定了！”苏婉清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带着几分得意，“具体事宜，我来安排。到时，还要多劳烦胡先生辛苦。”

胡老扁看着她的笑容，心中复杂。苏婉清的善举，他无法拒绝，这确实是他心中所想。但如此一来，他与这位督军千金的牵连势必更深。这“义诊”之举，看似纯良，却不知在这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清河县，会掀起怎样的风波？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然而，想到那些无钱医病、在痛苦中挣扎的妇人，胡老扁将心中的顾虑暂时压下。无论如何，救人总是第一位的。

“胡某义不容辞。”他沉声应道。

苏婉清见他答应，更是欢喜，又说了些关于义诊的初步设想，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胡老扁望着她轻快的背影，心中却并无多少轻松。这“义诊风波”，或许才刚刚开始。它不仅关乎慈善，更可能触及某些人的利益，或者，成为某些人眼中他与苏家关系匪浅的明证。未来的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