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纥牙帐的羊毛毡帘被北风狠狠掀起一角。
裹挟着冰碴的雪粒子 “簌簌” 砸进帐内,刚靠近暖炉就化作冰冷的水汽。
帐内铜炉里的羊粪火明明灭灭,将顿莫贺达干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投在挂着狼皮的帐壁上,像一头蛰伏的凶兽。
他斜倚在铺着整张黑熊皮的胡床上,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鎏金酒盏的兽首纹。
盏里的马奶酒早没了热气,泛着浑浊的泡沫,黏在杯壁上,像极了他此刻晦暗的心思。
目光却没离开过帐外那棵光秃秃的胡杨树。
枝头挂着的残雪被风一吹,“扑簌簌” 往下掉。
正好落在树下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那是药罗葛移地健的儿子,才七岁的药罗葛多逻斯。
小家伙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羊皮袄,小手冻得通红。
却还攥着半块硬邦邦的麦饼,追着几只啄食草籽的麻雀跑。
跑两步就踉跄一下,却笑得露出两颗缺了的门牙。
清脆的笑声顺着风飘进帐内,刺得顿莫贺达干太阳穴突突直跳。
“可汗,那小子今日又去帐外疯跑了。”
亲信巴图尔撩着毡帘躬身进来,皮靴底沾着的雪水在羊毛毯上洇出深色的印子,像串血珠。
他垂着头,声音压得极低。
“您吩咐的三个眼线都盯着呢,那孩子身边就两个老仆跟着,连把像样的腰刀都没有 —— 老的老,小的小,跟没护卫一样。”
“老仆?”
顿莫贺达干猛地将酒盏往案上一掼。
“哐当” 一声,酒液泼洒在刻着狼头纹的银盘里。
溅起的酒珠落在他玄色貂裘的袖口上,他却浑然不觉。
“那是移地健当年从长安带回来的死忠!阿古拉那老东西,当年为了护着移地健,挨过三刀都没哼一声,你当他是真来伺候娃娃的?”
他猛地站起身,貂裘下摆扫过案上的羊皮舆图,图上用朱砂画的回纥牧场边界线被扫得模糊一片。
那是药罗葛移地健生前亲手画的,如今却成了扎在他心头的刺。
“若不除了这小子,我这可汗之位,就是坐在针毡上!部落里那些老家伙,哪个不盯着移地健的血脉?等这娃娃长几岁,他们振臂一呼,还有我什么事?”
巴图尔身子又矮了半截,指尖抠着腰间的刀柄。
声音发颤地说道:“可汗的意思是…… 今晚就动手?”
他偷眼瞥了眼帐外,那孩子正举着麦饼,踮着脚往老仆阿古拉嘴边送。
老仆连忙蹲下身,用袖口裹着麦饼,哈着热气焐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递回给孩子。
那画面太暖,暖得让他心里发慌。
“今晚!”
顿莫贺达干的声音像淬了冰。
他从腰间解下一把嵌着绿松石的短刀,刀鞘是用雪豹皮做的,摸上去又软又韧。
他 “唰” 地抽出刀,寒光瞬间照亮半个帐子。
刀刃上还留着上次平叛时的缺口,却依旧锋利得能映出人影。
“你带三个最得力的死士,把脸用黑布蒙了,扮成迷路的牧民。“
“等那小子回帐时,从帐后那个破洞钻进去。就是上次被雪压塌的那个角,毡子还没补好。”
他用刀尖挑起案上的一块羊肉干,又重重摔在地上。
声音里满是狠厉:“别用刀杀,动静太大。帐外不是有个雪窟窿吗?就是上次喂马时踩出来的,深着呢。把那小子骗过去,推下去,再把两个老仆也处理了。“
“就说他们看孩子时不小心,一起掉进去了。做得干净点,别留下半点痕迹,连头发丝都不能有!”
巴图尔双手接过短刀,刀鞘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往胳膊肘窜。
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咬了咬嘴唇,还是硬着头皮问:“可…… 宰相如掘罗勿那边,要是查起来怎么办?他前两天还让人给那孩子送过奶豆腐,要是知道孩子没了,怕是……”
“查?”
顿莫贺达干冷笑一声,走到帐帘边,伸手掀开个小缝往外看。
远处的部落帐篷像撒在雪地里的黑豆子,每个帐篷前都挂着风干的羊肉,静悄悄的,只有风的呼啸声。
“如掘罗勿现在忙着清点从长安抢回来的绸缎和瓷器呢!上次我去他帐里,见他抱着个镶金的瓷瓶,摸了半天都舍不得放下,哪有功夫管一个死鬼的娃娃?”
他猛地放下帐帘,寒风被挡在外面,帐内的暖炉又重新腾起燥热的气息,却驱不散空气中的阴狠。
“再说,等他察觉不对时,那小子早就冻成冰疙瘩,喂了草原上的饿狼!到时候,死无对证,他就算怀疑,也拿不出证据。“
“难不成还能为了个死娃娃,跟我这可汗翻脸?”
巴图尔垂着头,喉结上下滚了滚,终究还是躬身应道:“末将明白!今晚定不辱使命,绝不让可汗失望!”
转身要走时,眼角的余光又扫到了帐外。
药罗葛多逻斯正把麦饼掰成小块,撒在雪地上喂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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