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气漫过北大井服务公司的厂区时,像提着桶温软的水,轻轻浇透了冻了一冬的土地。
围墙根的枯草下冒出星星点点的新绿,嫩得能掐出水来,风一吹就晃着细弱的茎秆;办公楼前的老柳树抽了芽,嫩黄的柳丝垂在风里,一荡一荡扫过积着薄尘的窗沿,把灰扑扑的玻璃擦出几道浅痕,连窗台上去年冬天积的煤渣,都被这轻柔的触碰晃落了些许。
连车间屋顶的铁皮烟囱,冒出的烟都比冬日里软了几分,慢悠悠裹着柳丝往上飘,没一会儿就散在淡蓝的天里,连空气都少了冬日里的凛冽,多了几分暖融融的气息。
先前笼罩在公司里的沉郁,像冬日残留的霜雪般,被这柳枝与春风揉碎、吹散。
随着新领导的到任,连办公楼前常年紧闭的宣传栏窗户,都被擦得透亮,贴上新的通知,空气里都透出几分焕然一新的气象。
新来的陈总在首次干部会议上的讲话,没有半句空泛的套话,每句都扎在“实干”上——“别跟我谈报表多好看,要谈产品卖了多少,回款回了多少;别跟我说计划多完善,要谈工人干得有没有劲,车间机器转得顺不顺”。
话里没有华丽辞藻,却像一针强心剂,狠狠扎醒了满场的慵懒散漫。
那些原本托着腮帮子走神、在笔记本上胡乱涂鸦画小人的干部,渐渐坐直了身子,手里的笔也慢慢悬到纸页上方,眼神里多了几分专注;先前弥散在会议室里的、混着烟味的怠惰气息,也在他沉稳的话音里,无形中戛然而止,只剩窗外柳丝拂动的轻响,偶尔伴着几声清脆的鸟鸣,衬得会议室里格外安静。
散会后,却有几位老资格干部聚在走廊拐角嘀咕:“新领导就是雷声大,过阵子新鲜劲过了,还不是老样子”“真要较真查问题,谁脸上都无光”,语气里满是不以为然的敷衍。
陈总四十出头,鬓角已缀着几缕白发,衬得那张方正的脸比实际年龄更沉敛,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亮得像淬了光,看人时总带着股专注劲儿,仿佛能把人心里的念头都看穿。
到北大井服务公司上任的头一周,他没按惯例坐在办公室听各部门汇报,反倒揣着个磨了边的牛皮笔记本——封皮上还印着旧单位的字样,边角被磨得发白卷边——天天扎进基层。
去车间时,他总穿着一身半旧的蓝色工装,车间里没擦净的油污粘在鞋底,踩过水泥地时留下一串黑印,他也不在意。
蹲在电阻炉旁跟老操作工李师傅唠,手里的笔在本子上记着“电阻炉日均运转8小时,合格料约3吨”“工人反映炉温不稳定,成品率从往年85%降至60%”“去年曾尝试调试,因缺少专业配件不了了之”。
可刚聊没多久,负责车间管理的王主任就匆匆赶来,脸上堆着笑抢话:“陈总,这炉子就是老毛病,不影响大局,我带您去看咱们的新设备”,说着就想往车间另一头引。
被陈总淡淡驳回:“我先听听李师傅说,设备的问题得听天天用的人讲”。
王主任的笑容僵在脸上,只能讪讪站在一旁,眼神里藏着几分不自在。
去仓库时,他掀开盖在积压品上的帆布,仓库角落的积灰厚得能攥成团,他伸手一摸,指尖便沾了层灰。
翻着积灰的台账问管理员老张“这批碳化硅块为啥没出库?当时客户退货的原因是啥?”,连台账上模糊的字迹都要凑近了仔细看,还让老张找出当年的质检报告核对。
可老张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后来才悄悄拉着陈总的衣角坦白:“陈总,不是我不说,之前老领导特意交代,这些积压品的事儿不让多提,说影响公司评级”。
陈总翻看台账时,还发现有几页关键记录字迹模糊,像是被水浸过,关键信息难以辨认,显然是有人刻意遮掩。
连路过办公楼走廊,听到办公室职员趴在桌上漫不经心的闲聊——“今天又没活儿干,摸鱼到下班”“反正干多干少一个样,犯不着较真”——也全落进他眼里,记在笔记本的边角,还在旁边画了个小问号,像是在琢磨这背后的症结。
有个分管生产的副厂长见他专挑“刺儿”查,私下找过他,搓着手说“陈总,这些都是老问题了,慢慢理顺就行,没必要这么较真,免得影响大家积极性”。
被陈总当场反问“遮掩问题能让工人拿到工资?能让机器转起来?”,说得对方红着脸退了出去。
没过两天,财务科又来报备:“陈总,清仓查库需要额外抽调人手,还得添置新的计量工具,经费申请得按流程来,怕是要多等些日子”,明里暗里透着为难,想让他放缓节奏。
他心里门儿清:懒散的根子比在局里了解到的更深。
不少部门只做表面光鲜的功夫,车间外墙刷得亮堂如新,连墙角的裂缝都用水泥补得平整,内里的生产台账却乱得像团没梳开的麻,有的页面还沾着油污,数字模糊不清;产品在仓库里积着灰发霉,有的包装铁桶都锈出了洞,账面上却还挂着“产值”的空名头,自欺欺人地瞒着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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