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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自然选择号”庞大的舰身，裹挟着那枚被“虚假救赎”与“强制忏悔”概念所污染的晶莹密匙，缓缓驶入第三层“忏悔堂”的瞬间，一场无声的审判，便已降临。
没有物理层面的攻击，也没有能量的冲击波。一股宏大、庄严，却又充满了虚伪与廉价悲悯的无形精神压力，如同深海的万钧重压，骤然笼罩了整艘战舰。每个人的脑海深处，都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一个经过无数次回响与放大，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圣咏之声。
“汝等罪人，踏入吾之神国，当跪地忏悔！”
这声音，属于那个数据亡魂——张伟。
霎时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探入了每个人的灵魂，将他们内心最深处，那些被刻意遗忘、被时间掩埋、被理智压制的黑暗记忆，全部蛮横地挖了出来，摊晒在名为“神国”的审判庭之下。
一种源自灵魂的沉重枷锁，凭空生成。
高阳的呼吸猛地一滞，他那魁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眼前不再是冰冷的舰桥，而是那场惨烈的撤退战中，被虫潮淹没的战友们一张张绝望而质问的脸。他为了保全部队主力而下达了放弃侧翼的命令，那个命令，救了更多的人，却也让他亲手将一部分弟兄推进了死亡的深渊。这份属于指挥官的“原罪”，此刻化作了实质的荆棘，紧紧勒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顾知夏的脸色也刹那间变得苍白，她紧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她的眼前，闪过无数被她的剑锋所斩断的生命，有狰狞的怪物，也有在末世中扭曲了人性的同类。她从不后悔自己的杀戮，但此刻，那如山似海的亡魂，却化作了一层灰蒙蒙的尘埃，试图蒙蔽她那颗纯粹剔透的【剑心】。
就连一直处于亢奋状态的魏承，他的全息投影都出现了剧烈的闪烁。无数在疯狂实验中被他“牺牲”掉的试验品，那些扭曲的、痛苦的生物，它们无声的哀嚎，汇聚成了让他产生强烈负罪感的数据噪音。
“神国”的规则在此刻显露无疑——力量越强，所作所为造成的影响越大，被强制唤醒的“罪恶感”也就越重。这是一种针对强者的精神酷刑。
舰桥内，一片死寂，只有众人压抑而沉重的呼吸声。
唯有林默，依旧静静地坐在他的舰长宝座上，眼神清澈得如同万古不化的寒冰。
他的“故事”里，充满了比在场任何人都要浓重的黑暗——背叛、利用、杀戮、欺诈，他为了达成目的，双手早已沾满了无法计数的鲜血。那九百多万次轮回所积累的“罪”，足以压垮任何一颗星辰。
但，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忏悔”这两个字。
那股足以让高阳都感到窒息的精神压力，作用在他身上，却如同清风拂面。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股力量试图挖掘他内心的愧疚，却只挖到了一片坚不可摧的、由纯粹理智与绝对目标构成的冰冷基石。
“我的罪？”林默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他甚至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在意识层面，对着那股无处不在的“神之意志”，发出了自己的回应。
“那是我登上王座的阶梯。”
他的意志，如同磐石，如同恒星，坚硬、炽热，且不容置疑。这股纯粹到极致的“自我肯定”，与张伟“神国”中“人人皆有罪”的根基法则，发生了剧烈的冲突。
仿佛在一台精密运行的计算机里，丢进了一个无法被识别、无法被格式化的数据块。
高悬于“忏悔堂”穹顶之上，那张由无数信徒的信仰之力构筑而成的、巨大的、属于张伟的虚伪圣容，其悲天悯人的表情，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僵硬。他所构建的“神国”规则，因为林默这个异数的存在，竟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稳。
“忏悔堂”的全貌，也在此时彻底展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一个巨大的、仿佛没有边界的、类似中世纪哥特式教堂的无尽空间。高耸的穹顶之上，便是张伟那张巨大无比的圣容，无数道代表着信仰的光带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神圣”无比。
而在教堂的地面上，数以万计被“神国”规则所奴役的囚犯，如同行尸走肉般跪在地上。他们眼神空洞，面容枯槁，口中机械地、无休止地念诵着对“伪神”张伟的赞美诗，为他提供着源源不断的信仰之力。
“默哥哥……大家的样子……好难受。”
顾念秋看着船员们痛苦的神情，小脸上写满了担忧。但她没有慌乱，而是立刻跑进了自己的厨房，片刻之后，端着一个装着五颜六色糖豆的盘子，跑了出来。
“大家快吃！这是我新做的‘诚实豆’！”
她将盘子递到离她最近的高阳面前。
高阳正被内心翻腾的罪恶感折磨得双目赤红，几乎要跪倒在地。他下意识地拿起一颗糖豆，丢进了嘴里。
糖豆入口即化，没有香甜，反而像是一口辛辣的烈酒，顺着喉咙直冲天灵盖。
顾念秋这次注入的概念，是【酒后吐真言】。
这个概念，并不能消除罪恶感，恰恰相反，它会将被压抑的情绪和想法，放大到极致，并赋予食用者一股强烈的、不吐不快的倾诉欲。最关键的是，这种倾诉，不是带着愧疚的忏悔，而是理直气壮的，毫无保留的“坦白”！
高阳的双眼瞬间恢复了清明，那股沉重的精神枷锁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被另一种更加狂暴的情绪所取代——愤怒！
他猛地抬起头，对着穹顶之上张伟那张巨大的脸，发出了震天的咆哮：“我命令部下冲锋，是为了换取更大的胜利！我放弃侧翼，是为了保全更多人的生命！他们的牺牲铸就了我的荣耀，这是军人的宿命！我，高阳，无愧于心！”
这声怒吼，不再是单纯的音波。在高阳吸收了【绝对秩序】法则之后，他的每一句话，都蕴含着建立和维护“秩序”的法则之力！这声“无愧于心”的咆哮，如同一柄无形的秩序之锤，狠狠砸在了周围那些靡靡的赞美诗上，竟让那连绵不绝的圣咏，都为之一滞！
张伟的巨脸，第一次，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这和他剧本里写的不一样！
紧接着，在“诚实豆”的作用下，舰桥内的净化军团核心成员们，也纷纷从那种自我否定的精神泥潭中挣脱出来，开始了他们的“坦白大会”。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士兵，指着天空怒骂：“没错！是我为了活下去，抢了那家伙最后的半块面包！可我活下来之后，杀了三百多只怪物！我用我的战功，赎清了我的‘罪’！我没错！”
另一名女性狙击手，眼神冰冷：“我背叛了我的老大，因为他就是个优柔寡断的废物！在末世里，强者取代弱者，天经地义！我活下来了，他死了，这只能证明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这些充满了末世生存逻辑和强者为尊价值观的“忏悔”，与张伟想要的、那种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祈求神明宽恕的“跪地求饶”式忏悔，截然相反。
这些“坦白”，非但没有提供一丝一毫纯洁的信仰之力，反而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扎进了“神国”规则的根基里。
穹顶之上，张伟那张巨大的圣容，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彻底扭曲。他那悲天悯人的伪装被撕得粉碎，露出了暴虐而虚伪的本来面目。
“渎神者！你们……都将受到神罚！”
他疯狂地调动信仰之力，无数道由纯粹精神能量构成的金色闪电，在教堂上空汇聚，准备将“自然选择号”这艘胆敢挑衅神威的钢铁方舟，连同船上所有“不虔诚”的信徒，一同净化！
就在此时，林默启动了魏承早已架设完毕的全船扩音系统。
他没有播放刺耳的噪音，也没有播放任何战歌。
他播放了一段录音。
一段由龙渊亲口讲述的，他如何一步步背叛同伴、玩弄人心、挑拨离间，最终成为一方枭雄的“黑历史”。
龙渊那充满磁性、优雅而又毫无悔意的声音，通过功率开到最大的扩音器，响彻了整个“忏行堂”的每一个角落。
“……是的，我承认，是我在他们的饮用水里，加入了微量的致幻剂，让他们在最关键的时刻，将彼此看成了怪物。那场自相残杀的悲剧，在我看来，是一场多么绚丽的烟火啊……”
“……至于那位信任我的首领，我只是稍稍修改了他发给盟友的求援信。将‘请求支援’，改成了‘准备突围，各自为战’。一个词的差别，就让一支强大的联盟，土崩瓦解。语言的艺术，总是如此迷人……”
龙渊将一桩桩卑劣到令人发指的行径，当成自己最杰出的“作品”，娓娓道来。这对于一个需要“忏悔”和“纯洁信仰”才能维持的“神国”来说，是极致的，深入骨髓的“精神污染”。
下方那些跪地的囚犯，他们虽然被洗脑，但并非完全没有了思维。他们听着龙渊的“光辉事迹”，又听着自然选择号船员们的“硬核坦白”，他们空洞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迷茫。
这群人……好像比我们还要“罪孽深重”啊？为什么他们非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一个个中气十足，理直气壮？
林默的声音，紧随其后，通过扩音器，如同一柄宣告旧神死亡的丧钟，敲响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听到了吗？这，就是我们‘自然选择号’的福音！”
“我们不信神，因为我们，自己就是神！”
“我们不忏悔罪恶，我们赞美每一次让我们变得更强大的抉择！”
天空中的金色“神罚”闪电，因为信仰之力的突然不稳，开始剧烈地闪烁，迟迟无法落下。张伟的巨脸，发出了无能的咆哮。
而林默，则缓缓从舰长宝座上站起。他像一个站在撒旦教堂里的黑暗教主，对着下方无数迷茫的“信徒”和穹顶之上那个气急败坏的“伪神”，展开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布道大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