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弟子的闲暇,岳再兴也会悄然进入扬州城,于市井之间,观察那两个他早已选定的目标——寇仲与徐子陵。
书中的双龙毕竟是书中的,他想要看看现实中的双龙是什么模样。
他隐于暗处,看他们如何与市井之徒周旋,如何在困境中相互扶持。
虽然偶有滑头,但源自底层的善良与义气,却并未泯灭。
这让岳再兴十分满意。
而他的弟子们,也并未一直闭门苦修。
他们依照岳再兴的安排,分批下山,行走江湖。
一方面,观察天下大势,各路反王、门阀的动向;另一方面,则是以实战磨砺自身武学。
同时,岳再兴凭借超越时代的见识,指导弟子中擅长此道者,秘密烧制出晶莹剔透的琉璃器皿,通过精心策划,以“悦来商行”的名义,进行限额售卖。
乱世之中,百姓困苦,但门阀世家积累的财富却惊人地雄厚。
这些精美绝伦的琉璃器,迅速成为他们竞相追逐的奢侈品,为岳再兴带来了海量的财富。
悦来商行借此快速崛起,生意范围从琉璃逐步扩展到粮食、布匹、茶叶等关乎民生的行业,暗中编织成一张庞大的商业网络。
财富的急剧膨胀,自然引来了无数贪婪的目光,明枪暗箭,商业倾轧,乃至武林高手的强取豪夺,接踵而至。
而这一切,都成了七十九名弟子最好的磨刀石。
他们在应对这些挑战中,武功、心智、手腕皆飞速成长,悦来商行的名头,也在这风雨磨砺中越发响亮。
弹指间,三年已过。
大业十一年,天下已然大乱,烽烟四起。
隋炀帝杨广心灰意冷,终于离开长安,沿着他倾举国之力开凿的大运河,南下前往江都。
这位曾经雄心勃勃,以大业为年号,打算开创古来帝王未有之伟业的皇帝,在一连串的打击下,彻底崩溃。
志气消磨殆尽,如同鸵鸟将头埋入沙土,放弃了挣扎,只想在这江南烟雨中醉生梦死。
重阳宫,主殿。
岳再兴立于殿上,目光扫过下方肃立的七十九名弟子。
经过三年历练,这些弟子早已褪去了青涩,个个眼神锐利,气息沉稳,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内外功俱已有成。
而岳再兴自己,年已三十有九,外貌却反而比三年前更为年轻。
肌肤晶莹如玉,隐泛宝光,气血充盈内敛,有如铅汞,循环无漏,正是五气朝元大成,铸就无漏道体的外在显化。
这般近乎返老还童的仙姿,让众弟子对他更是敬若神明,向道之心坚如磐石。
“为师要下山一趟。”
岳再兴声音平和,清晰地传入每个弟子耳中。
“尔等如今,皆可独当一面。观中及商行一应事务,暂由景阳统管。”
“谨遵师命!”众弟子躬身领命,声音整齐划一,透着绝对的信任。
岳再兴微微点头,不再多言,身形一晃,便如一抹青烟般飘出大殿。
几个起落间,已消失在重阳宫外的山林小径之中。
身法之迅捷轻灵,无形无迹,让弟子们愈发惊叹。
他们这三年来,行走江湖,虽说隐瞒来历,但一次次交手也基本让他们对自身的武功有所了解定位。
或许比不上宁道奇、宋缺、毕玄、石之轩这等老一辈强者,但在年轻一代,无有敌手!
可武功越是增长,他们越是能够觉察到师父的可怕与强大。
就像萤烛之火与皓月争辉,他们还差得远呢!
岳再兴并不知道弟子们的想法,他已来到扬州城外,那繁忙喧嚣的运河码头。
站在岸边,望着眼前这条贯穿南北,功在千秋,却也埋葬了无数枯骨的血泪之河,岳再兴目光深邃。
他逆着人流,沿着运河堤岸,悠然北上。
两岸杨柳依依,在春风中舒展着嫩绿的枝条,景色宜人。
但这如画美景,却是各地官吏为迎合圣意,强征民夫,不惜耗费人命栽种而成。
每一株婀娜的杨柳之下,可能都浸透着普通百姓的血汗与哀嚎。
岳再兴的步伐看似不快,但每一步踏出,身形便已在数丈之外。
他此行正是要去会一会那位乘着龙舟,正驶向江都,试图逃避现实的,大隋天子,杨广。
.........
大业十一年的运河,流淌的不仅仅是江水,还有两岸民夫的血与汗。
岳再兴静立在高高的河堤上,头顶是春日里依依拂动的杨柳,脚下是夯实了无数劳役骨血的堤坝。
他的视线尽头,一支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船队正缓缓驶来。
那是大隋天子杨广的御驾。
最为显眼的,是那如同移动山岳般的五牙大舰,以及被簇拥在中央、巍峨如宫殿般的龙舟。
楼高数层,旌旗招展,其宏伟远超寻常富家宅邸,金漆玉饰在偏西的日光下反射着奢靡的光泽。
与这水上皇城的极尽奢华形成惨烈对比的,是岸边上千名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纤夫。
他们佝偻着背,粗重的纤绳深深勒进皮肉,喊着嘶哑低沉的号子,一步一蹒跚。
浑浊的汗滴和偶尔嘴角溢出的血丝,混入他们踩出的深深脚印里。
龙舟之上,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夹杂着舞女曼妙的歌声和隐约的欢笑声,顺着江风飘来,刺入耳膜。
岳再兴目光淡漠,如万古不化的寒冰,深邃的眼底蕴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悲哀与怜悯。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仿佛与堤岸、杨柳融为一体,任由那极致的奢靡与无声的血泪在眼前交织上演。
直至暮色四合,残阳如血,将运河染成一条暗红色的绸带。
龙舟终于在某处较为开阔的河道旁停下,岸上的纤夫们如同被抽去骨头的傀儡,瘫倒在地,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
夜色,成了最好的掩护。
岳再兴身形微动,便如一道被夜色稀释的青烟,悄无声息地掠下堤岸。
脚尖在浑浊的水面上轻轻一点,涟漪未散,人已如鬼魅般飘上了那艘最为宏伟的龙舟。
脚刚踏上甲板,数道无形无质,却凌厉凶悍的气机便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般被他敏锐地感知到。
这些气机或阴鸷,或霸道,或沉凝,如同潜伏在夜色下的猛兽,虽未显露爪牙,但其存在的本身,就足以让寻常高手心惊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