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鸣心有余悸,从那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小花园撞击坑旁,退回到相对安全的公寓楼阴影下,外面的世界,已彻底变了模样。他贴着冰冷粗糙的承重墙剧烈喘息,方才那对情侣惨死的画面,如烙印般刻在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陨石雨的首轮冲击与破坏是毁灭性的,是文明秩序崩塌的序曲。而现在,这首序曲的**部分,才刚刚奏响。
城市电力系统,在经历了如此密集、如此蛮横的物理轰炸后,毫无悬念地彻底瘫痪。先前还只是部分区域停电,供电系统如一垂死老人,在断续苟延残喘。而现在,则是完完全全、覆盖整座千万级人口都市的绝对黑暗。
文明之光,在这一刻,被“管理者”粗暴地掐灭。
只有那些被陨石命中点燃的建筑,还在夜风中顽强燃烧,如一丛丛巨大而沉默、饱含不祥的篝火。它们为这片死寂废墟投下摇曳诡异的光影,将断壁残垣的影子拉扯得如同张牙舞爪的魔鬼,让这片大地更像地狱的延伸。
没有电力,意味着人类社会瞬间失去赖以运转的血液。没有照明,黑暗重新主宰,带来最原始的恐惧。没有通讯,每个人都变成一座孤岛,无法求援,无法传递信息。没有了绝大多数现代化设备,工业、医疗、信息……一切都轰然倒塌。
城市文明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强行从二十一世纪的巅峰,一把拉回到了最原始、最野蛮的黑暗时代。
陆一鸣躲在一楼大厅一个由倒塌天花板与翻倒沙发挤出的隐蔽角落,像一头蛰伏的猎豹,默默观察着外面的动静。他没有急于返回楼上那间熟悉但同样危机四伏的公寓,因为他那无数次推演和想象锤炼出的直觉告诉他,更大的危险,或许正潜藏在这片突如其来、深不见底的绝对黑暗之中。
陨石雨只是清场,真正的“游戏”,现在才开始。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在他紧绷的神经上缓慢刮过。
“有人吗?有没有人啊?救救我!”
“滚开!这是我找到的!再过来老子砍死你!”
伴随城市彻底陷入黑暗,先前因陨石雨的恐怖天威而暂时平息的混乱,似乎又有了重新抬头的迹象。远处,隐约传来更多声音。有绝望的哭喊,有为争夺丁点可怜物资而爆发的激烈争吵,甚至还有零星的、利器碰撞时发出的刺耳金铁交鸣,以及随之而来的闷哼与惨叫。
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与对未知未来的极致恐惧面前,人性的阴暗面,那头被文明锁链束缚已久的野兽,再次蠢蠢欲动,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然而,比这些失序的人类更让陆一鸣脊背发凉、心跳加速的,是那些从城市各个阴影角落里,开始逐渐传出的一些……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怪异声响。
起初,这些声音还很微弱,细碎如梦呓,很容易被呼啸的夜风、建筑燃烧的噼啪声以及人类自己的嘈杂所掩盖。但随着夜色愈深,黑暗愈浓,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片黑暗所激活,这些声音也变得愈发清晰,愈发密集,愈发诡异。
“嘶嘶……嘶嘶嘶……”
那声音,像是成千上万只巨型蟑螂在摩擦几丁质外壳,又或无数冷血蛇类在粗糙砂砾地上快速爬行。这声音细密急促,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生理性厌恶。它似乎无处不在,从倒塌的废墟缝隙传来,从黑暗的下水道入口传来,甚至从那些高层建筑破碎的、如空洞眼窝般的窗洞中传来。它们仿佛是黑暗的子民,正在对这座新生废墟进行地毯式的探索。
“咕噜……咕噜……咔咔……咔嚓……”
还有一种声音,更令人作呕。那声音像是将一大桶粘稠胶水与腐烂肉块混合,再用木棍在里面搅动时发出的黏腻翻滚声。其中,还夹杂着清脆的、骨骼被强大咬合力强行折断或直接嚼碎的“咔嚓”声。伴随着这种声音的,还有一种低沉的、仿佛从积满浓痰的喉咙深处发出的咕哝与喘息。这种声音充满了原始、野蛮、令人联想到饕餮盛宴的恐怖气息。
“桀——!桀桀——!!”
更有甚者,是一些极其尖锐、频率高到足以刺痛耳膜的嘶吼与尖啸。这些声音不似任何已知生物能够发出,它扭曲、疯狂,充满了无尽的暴戾与恶意,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恶鬼正用它们的语言咆哮,宣告对这片土地的主权。
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首独属于末日废都的恐怖交响曲。它们绝对不属于人类,也绝对不属于地球上任何已知的普通动物!
陆一鸣的心,如绑巨石,笔直沉入了冰冷谷底。他的大脑飞速运转,一个令他汗毛倒竖的名词从记忆深处浮现——“管理者”那冰冷无情的宣告中提及的:
“……为保证‘试炼’的公平性与多元性,部分‘异界访客’将被允许进入编号G-00473星球……”
异界访客!
难道,这些此起彼伏、令人毛骨悚然的奇怪声音的主人,就是那些所谓的“异界访客”?它们……它们已经随着陨石雨,一同降临了?!
这个念头,如一道西伯利亚寒流,瞬间贯穿他的四肢百骸,让他不寒而栗。
陨石雨带来的纯粹物理破坏固然恐怖,但那是可见的,有极限的,可以凭借运气和物理定律去躲避。而这些潜藏于黑暗中、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未知生物,它们带来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于物种压制与彻底未知的终极恐惧。
它们是什么样子?是血肉生物还是能量体?它们有多强大?人类的武器对它们是否有效?它们对人类是什么态度?是漠视、是好奇,还是……
陆一鸣紧了紧手中那把沉重冰冷的斩骨刀。这把刀是他从自家厨房里找到的最具杀伤力的武器,分量十足,刀刃也还算锋利。但在面对那些可能来自异维度,完全不符合地球生物学常理的怪物时,它又能起到多大作用?是能砍开它们的皮肤,还是会像砍在钢铁上一样,被直接崩断?
未知,是最大的恐惧。
“冷静……冷静下来,陆一鸣!”他对自己低声说,试图用语言来稳定几近失控的情绪,“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你死得更快。你必须思考,必须收集信息。”
他强迫自己深呼吸,压下胃里翻涌的恶心感和心脏的狂跳。他屏住呼吸,将全部精神都集中在耳朵上,听觉在这一刻被提升到极致。他试图从那片混乱恐怖的声音交响曲中,分辨出不同声音的来源、大致数量和移动方向。
他很快发现些许规律。
那些“嘶嘶”的爬行声,似乎数量最多,分布最广。它们像一支训练有素的侦察部队,或是一群嗅觉灵敏的清道夫,正在废墟的每个角落快速穿梭,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特定目标。
而那些“咕噜咕噜”的咀嚼声和“桀桀”的疯狂嘶吼声,则相对较少,分布更零散。但每一次这种声音出现,都似乎伴随着更强烈的、令人不安的能量波动和一种实质性的压迫感。它们,或许是这个新兴生态链中,更高级别、更危险的存在。
就在他全神贯注倾听、分析,试图为自己绘制一张脑内“声音地图”时——
“啊——救命啊!怪物!有怪物——啊!!!”
一声凄厉变调的惨叫,如平地惊雷,猛然从公寓楼不远处的另一栋半塌建筑废墟中传来!
那惨叫声中充满极致的恐惧、绝望和撕心裂肺的痛苦,但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就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猛地扼住喉咙,戛然而止。
紧接着,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令人头皮炸裂、毛骨悚然的、清晰可闻的骨肉撕裂与疯狂啃噬声!那“咔嚓咔嚓”的碎骨声,那“撕啦撕啦”的肌肉纤维断裂声,混杂着某种生物满足而贪婪的低沉嘶吼,通过夜风清晰地传到了陆一鸣的耳朵里。
陆一鸣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无法抑制的寒意如电流般从他脊椎一路窜上后脑。
毫无疑问,有幸存者……遭遇了那些“东西”!
而且,听刚才的惨叫声和后续动静判断,遇害者恐怕不止一个!
他甚至能隐约闻到,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铁锈血腥味,正随着夜风,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它们……它们在捕食人类!”
这个认知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让他感到阵阵反胃和眩晕。
这些所谓的“异界访客”,并非只是来看看风景,或与人类进行“第三类接触”。它们中的一部分,或者说大部分,是以人类为食!
这已不是简单的、为生存而竞争的挑战了。这是**裸的、毫无道理可讲的……猎杀与被猎杀!人类,从这个星球食物链的顶端,一夜之间,跌落成某些未知生物的……盘中餐。
陆一鸣感到自己的手心全是黏腻冷汗,那把斩骨刀的刀柄都有些湿滑。他所处的一楼大厅角落,虽相对隐蔽,但也并非绝对安全的堡垒。如果那些怪物拥有灵敏的嗅觉,或能感知生命的热量,循着气味或声音找过来,他将无处可逃,成为瓮中之鳖。
不行,必须离开这里!
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更安全的藏身之处。或者,想办法冒死回到楼上自己的公寓,利用那扇加固的防盗门和被封死的窗户,争取哪怕一丝一毫的喘息机会。
他透过身前沙发的缝隙,再次看了一眼外面那片被地狱火光与无尽黑暗笼罩的城市。那里,已经不再是他熟悉的家园,而变成了一个危机四伏、杀机遍地的、属于未知掠食者的巨大猎场。人类,不再是这个猎场的主人。
黑暗,放大了所有恐惧。而那些潜藏于黑暗中的活跃异动,则用最血腥的方式,预示着一个更加残酷、更加绝望的时代真正到来。
陆一鸣紧握斩骨刀,将背上的登山包重新调整到不影响活动的位置。他压低身体,像一只准备在夜色中迁徙的孤狼,准备在黑暗掩护下,悄无声息地向着记忆中消防通道楼梯口的方向移动。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安全穿过这片几十米的大厅,回到楼上。更不知道自己能否在这个充满食人怪物的城市里,活过这个漫长而恐怖的夜晚。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束手待毙。
求生的本能,如烙印在基因深处的火焰,在他心中熊熊燃烧。以及,对那本神秘书册所代表的最后一丝微弱希望的执着,支撑着他,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中,迈出了走向未知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