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凡尘：从蝼蚁到仙尊 第467章 活出自己的道

林风踏入宗门的一刻，便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诡异。

空气里没有了少年人的喧闹与朝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肃穆。

每一名弟子，无论是在洒扫庭院还是在搬运灵材，脸上都挂着一种狂热而刻板的神情，仿佛行走于世间的提线木偶。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这已非他当年离去时那个虽有规矩却不失活泼的葬仙宫。

行至传法殿前，一座新立的白玉巨碑刺入他的眼帘。

碑上龙飞凤舞地镌刻着四个大字——《林风语录》。

碑前，数百名新晋弟子盘膝而坐，朗朗诵读声汇成一股扭曲的洪流，冲刷着林风的耳膜。

“宗主曾言，犹豫，是修士最大的心魔！”

“宗主曾言……”

林风的脚步停了。

他看着那些稚嫩的脸庞上，因狂热而泛起的病态潮红，心中那座名为基业的戏台，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这哪里是求道，分明是造神！

一名执法弟子见到林风，先是一愣，随即满脸狂喜地跪倒：“恭迎宗主法驾回山！”他这一跪，仿佛惊醒了所有沉浸在“圣言”中的弟子，刹那间，数百人齐刷刷跪地，高呼如山崩海啸：“恭迎宗主！”

林风没有让他们起身，他的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扫过每一个人。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我离山之后，你们每日晨昏，便是在此背诵这些东西？”

执法弟子头颅低垂，语气中充满了自豪与虔诚：“回禀宗主，此乃我等修行之圭臬！弟子们每逢修行遇阻，必三问己心：宗主若在此，会如何行事？宗主若遇此敌，会如何决断？如此，则道心澄明，万魔不侵！”

林风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

他看到了他们眼中那纯粹的崇拜，也正因这份纯粹，才更显得可怖。

“那你们……可曾问出什么结果？”

执法弟子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一种邀功般的光芒：“弟子张莽，前日为证宗主‘杀伐果断’之道，于山下坊市斩一凡人！此人屡次偷盗宗门供给，言语不敬，虽罪不至死，但弟子揣摩宗主心意，当以雷霆手段震慑宵小，以绝后患！弟子以其血炼制‘血煞丹’，功效倍增！这便是宗主之道带给弟子的启迪！”

林风脑中仿佛有万道惊雷炸开。

他死死盯着张莽那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混杂着彻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涌向天灵盖。

他一生杀伐，斩的是为祸苍生的魔，屠的是阻碍人族的大妖，平的是倾覆天地的浩劫！

他的剑，从未指向过一个手无寸铁、罪不至死的凡人！

“好……好一个揣摩我的心意。”林风的声音低沉得仿佛来自九幽，“我的路，是拿命在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不是让你们拿无辜者的性命来抄的！”

话音未落，他已至白玉碑前，并指如剑，没有动用丝毫灵力，仅凭那股滔天的怒意与纯粹的肉身力量，一掌拍在了《林风语录》之上！

“咔嚓——”

白玉巨碑应声而碎，无数镌刻着他话语的碎片爆射开来，化为齑粉。

狂风卷起尘埃，吹得所有弟子睁不开眼。

当他们再次看清时，只剩下那个如神似魔的背影，以及一句冰冷刺骨的话语在广场上空回荡。

“我走的路，是血里淌出来的——不是抄出来的！”

演武场上，叶红绫的脸色同样阴沉如水。

她手持赤凰战戟，看着场中数百对弟子捉对厮杀。

说是厮杀，却更像是一场精准编排的舞蹈。

每一招每一式，都与宗门颁发的《林风战斗图谱》分毫不差。

进一寸，退一尺，出剑的角度，灵力的流转，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僵硬得如同木偶。

这里的剑，没有了灵性，没有了杀意，只剩下精准的模仿。

叶红绫闭上双眼，眉心处，一尊模糊的战神图腾缓缓亮起。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的世界已然不同。

她看到，每一个弟子的头顶，都连接着一条虚幻而坚韧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深深地扎根于那本看不见的《林风战斗图谱》之中。

那便是“道轨锁链”，将他们的心神，他们的灵感，他们的一切可能性，都牢牢束缚在了林风划定的路径之上。

“够了！”

一声娇斥如凤鸣，响彻演武场。

叶红绫的身影瞬间出现在场中央，手中赤凰战戟横扫，带起一道炽烈的火线。

这道火线并非攻向任何弟子，而是扫过了他们头顶的虚空。

“铮！铮！铮！”

无数锁链应声而断！

数十名弟子如遭重击，当场跌坐在地，眼神从模仿的呆滞，瞬间转为断线后的茫然。

他们握着剑，环顾四周，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世界，也第一次认识自己手中的武器。

叶红绫战戟驻地，环视众人，声若寒霜：“林风教你们的是如何战斗，不是如何当他的影子！你们练的是剑？是枷锁！”

药庐内，白小怜轻柔地为一名在演武场上心神受创的弟子疗伤。

她的指尖泛着温润的生命灵光，缓缓探入那弟子的经脉。

然而，一触之下，她的心却猛地一揪。

这名弟子的经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

这并非修炼岔气所致，也不是外力所伤，而是一种长年累月下，强行压抑自身本性，扭转自身灵力运行习惯，去模仿另一个人所造成的永久性畸变。

就像一棵本该向阳而生的树，被强行拗断枝干，逼着它朝着阴影里生长。

白小怜收回手，看着少年那张苍白而迷惘的脸，一滴清泪悄然滑落。

她想起了这些年宗门的变化，想起了那些弟子们狂热的眼神，终于明白了问题的根源。

当林风带着一身煞气走进药庐时，看到的便是白小怜垂泪的模样。

“怎么了？”他声音沙哑。

白小怜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林风……我错了，我们都错了。他们不是在走你的路……他们是把自己活生生地，塞进你的壳里，然后一点点碾碎自己，变成你的形状。”

这句话，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林风心上。

他沉默良久，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里面装着的是他当年炼制“荒唐引”后剩下的残灰。

他走出药庐，神念扫过整个宗门。

他“看”到了一名弟子偷偷养在屋后的一只懒猫，看到了另一名弟子藏在床板下的诗稿，还看到了一个少女绣在手帕上，却不敢送出去的、对某个师兄的爱慕之心。

这些，都是被“林风之道”所不容的“无用之物”，是“道心不坚”的体现。

可现在，在林风眼中，它们却是最珍贵的东西。

他伸手一招，一缕猫的慵懒气息，几片诗稿的墨香，一丝少女的羞涩心意，尽数被他拘来，与那“荒唐引”的残灰混合在一起。

他以自身心火为炉，将其炼成了一枚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种子。

“此为，歧路种。”

他将种子交给执法堂，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费解的命令：“将此物分化万千，混入泥土，在宗门各处立下石碑。碑上只需刻一句话——此处无道，只问本心。”

很快，一座座没有名字的“迷心碑”在宗门各处悄然立起。

七日后，变化开始发生。

一名弟子在练剑时，脑中不再是图谱，而是儿时帮父亲耕田的场景，他的剑招变得朴实无华，却带着一股厚重的大地韵律。

另一名弟子打坐吐纳，竟不自觉地发出了如雷的鼾声，可第二天醒来，却发现修为瓶颈竟松动了。

第十日，叶红绫手持一卷《葬仙修行录》，登上了宗门最高的讲道台。

这是林风留下的修行总纲，被弟子们奉为天条。

在万众瞩目之下，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部典籍缓缓撕碎！

纸屑如雪，纷纷扬扬。

所有弟子都惊呆了，哗然之声四起。

叶红绫却毫不在意，她手中赤凰战戟轻轻一挑，从台下泥土里挑起一捧不知名的野花。

她高举着那束在战戟尖端显得格格不入的鲜花，声传百里：“林风的道，是他用尸山血海杀出来的——你们的道，得是你们自己，一呼一吸，一哭一笑，活出来的！”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眼泪直流。

紧接着，便有人嚎啕大哭，跪倒在地，仿佛要将多年的压抑尽数宣泄。

后山崖边，林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落在一个角落。

那里，一个不起眼的少年正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着符文。

他画的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杀阵，而是一个少女的侧脸，眉眼弯弯，正是他暗恋的那个姑娘。

符文的线条，充满了笨拙的温柔。

林风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饭要香，道…得是自己踩偏的。”他低声自语。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在不远处一座迷心碑的阴影之下，那枚代表着宗门传承与气运的“新薪石”虚影，竟在碑影的笼罩下，缓缓阖上了眼，宛若陷入一场无人知晓的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