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回到行宫时,天边刚泛起灰白。他把地形图铺在案上,指尖顺着朱砂点滑过天山南麓那处标记,罗盘放在一旁,星图纹路微微颤动。
还没等他细看,胸口忽然一沉,像是有根铁线从内里勒紧了肋骨。他呼吸一顿,手按在案角稳住身体,木剑剑柄不知何时变得滚烫,贴着手掌发麻。罗盘上的指针剧烈晃动,星图明灭不定。
云姬推门进来时,正看见他抬手扶额,脸色比烛火还暗。
“怎么了?”她走近,声音不高。
李文没答,只是把左手伸过去。云姬伸手覆上他腕脉,闭眼片刻,眉头一点点锁紧。她取出空间晶石,贴在他心口,晶石内部泛起一层黑雾般的纹路,像是被什么污染了的水流。
“是诅咒。”她说,“和你在古战场见过的那种一样——气运冲突引发的反噬。”
李文靠在椅背上,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早有预感。那股能量波动,从第一次接触机械残片就开始了。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能查到源头吗?”
云姬没说话,将晶石悬于半空,另一只手掐出一个手势。晶石缓缓旋转,映出一道模糊的气运轨迹——从车师王宫深处,一路回溯,穿过沙漠、绿洲,最终停在一处废墟上空。
那是第176章,督军现身的地方。
“你从那时候就开始被侵蚀。”云姬收回晶石,“机械联盟的技术不属于这个世界,它们的规则和你的气运体系相冲。你每用一次稳定器,每接触一块残骸,都在加速这个过程。”
李文盯着那道轨迹,没动。
他想起那台机械兽爆燃时的火光,想起能量管线断裂的瞬间,想起自己亲手斩断主脉的那一刻。那时候,他只觉得顺畅,像是掌控了一切。可现在想来,那股力量的反冲,早就埋进了经脉。
“它现在在哪?”
“在你气海周围,像藤蔓一样缠着。”云姬说,“暂时没扩散,但一旦你再动用气运之力,它会立刻顺着能量回路蔓延。下次发作,可能就是心脉断裂。”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重,带着火气。
李守诚推门进来,身后没跟任何人。他手里拿着一卷族谱,往案上一摔,声音压得很低,却像刀劈在木头上。
“我刚听说你收了车师的地图,还留着那些铁疙瘩不烧?”他盯着李文,“你现在这副样子,是不是跟那些东西有关?”
李文没抬头。
“是。”
李守诚喉咙动了动,“那你还不赶紧断了?留着它们,就是留着祸根!十六年了,咱们从中原一路走到西域,靠的是什么?是种田,是安民,是守住本分!不是靠这些外道之物!”
“可它们有用。”李文终于开口。
“有用?”李守诚冷笑,“有用就能碰?你知不知道当年老祖宗为什么立下规矩——凡异界来物,见即焚毁?就是因为有人试过,最后整个支系全灭,连魂都没留下!”
“那是过去。”李文抬起眼,“我们现在走的路,本来就没有先例。如果每次遇到不懂的东西就烧,那我们永远只能困在边城,守着几亩地过日子。”
“那你现在呢?命都快没了!”李守诚一掌拍在案上,族谱震了一下,“你要真出了事,这个运朝怎么办?百姓怎么办?你爹娘走得早,是我看着你长大的。我不许你拿命去赌一个‘可能有用’的东西!”
房间里静下来。
云姬退到角落,没再说话。她知道这是家族内部的事,外人不该插嘴。
李文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有一道旧伤,是早年练木剑时留下的。那时候他以为,只要不拔剑,就能避免流血。可后来他明白了,有些仗,不是你不打,它就不来。
他慢慢把地形图重新卷好,塞进怀里。
“叔祖。”他声音很平,“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也知道,我不是莽撞的人。我做每一个决定,都想过后果。”
李守诚盯着他。
“但我不能因为怕,就停下。”
“你说什么?”
“那些机械残骸,我不烧。”李文说,“通道,我也不关。气运节点,我还要查。”
“你——!”
“我承认,我现在中了诅咒。但它不是终点。”李文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外面天已亮了,百姓已经开始登记造册,远处有孩童跑过废墟,笑声传得很远。
“你记得我们刚到敦煌的时候吗?蝗灾,饿殍遍野。那时候你说,种田才是正道,别的都是虚的。”他回头看着李守诚,“可后来呢?植物精灵出现了,产量翻了十倍。你一开始也不信,但你没让它消失,因为你看到了结果。”
“那是天赐之物!不是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铁壳子!”
“可它们带来的改变,和精灵有什么区别?”李文反问,“蝎尾骑兵能破城,火药能炸墙,空间稳定器能救人。这些东西,只要用得好,就是工具。我不怕它们,我怕的是——明明有机会走更远的路,却因为害怕,原地不动。”
李守诚喘着气,手指发抖。
“你以为你掌控得了?等你哪天倒下了,谁来扛?赤奴?呼衍铁?还是这个连名字都还没立稳的运朝?”
“那你就帮我撑住。”李文走回来,站在他面前,“我不求你认同,只求你给我时间。一个月,只要一个月。如果到那时候,我还是治不了这诅咒,我亲自下令,烧光所有残骸。”
李守诚盯着他看了很久。
最后,他抓起族谱,转身就走。
门被重重甩上。
云姬走过来,“你真有办法?”
“没有。”李文摇头,“但现在退,等于认输。只要我不倒,运朝就不会乱。”
他坐回案前,拿起罗盘。星图还在闪,但比刚才稳了些。
“你刚才说,诅咒缠在气海周围。”他问,“如果我不动气运,它会不会自己消?”
“不会。”云姬说,“它在等你动。你越压制,它越沉,等你松懈那一瞬,就会爆发。”
“那就只能破。”
“怎么破?”
“我不知道。”李文把罗盘放下,“但我知道,不能让它牵着我走。它要的是我怕,我躲,我放弃。只要我不做这些,它就还没赢。”
他伸手摸了摸木剑。
剑鞘上的划痕还在。
上一章炸墙时留下的。那时候,他以为最危险的是城墙塌不塌。现在他知道了,最危险的,是自己会不会先垮。
云姬看着他,忽然说:“你其实早就准备好了,对吧?从你决定收下地图那一刻起。”
李文没回答。
他只是把木剑从腰间解下来,放在案上。
剑柄朝前,像是在等一把能拔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