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省城,暑气未消,空气里弥漫着柏油马路被炙烤后的气味和城市特有的喧嚣。凌建军带着儿子凌云,提着简单的行李,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那所国际合作学院。校园不算大,但很新,现代化的教学楼,修剪整齐的草坪,与凌云想象中的大学有些差距,但也透着一种崭新的气息。校门口人流如织,随处可见拖着崭新行李箱、衣着光鲜、神情自信的学生和家长,他们高声谈笑,讨论着未来的规划,与沉默寡言、穿着朴素的凌云父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报到的队伍排得很长,但流程顺畅。缴纳学费时,凌建军从贴身的衬衣口袋里取出准备好的银行卡,动作有些迟缓,手指在那张薄薄的卡片上摩挲了一下,然后沉默地、几乎是郑重地完成了刷卡缴费。那一串数字的减少,仿佛抽走了他一部分精气神。手续办妥后,他将卡片郑重放入儿子手中,粗糙的大手紧紧攥了一下凌云的手腕,那股力量大得几乎让凌云感到疼痛。
“好好读书,但也别亏待自己。”父亲的声音低沉而简短,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家里供得起,但路要你自己走。遇事……多长个心眼。”
说完,他深深看了儿子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有期盼,有关切,有不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然后毅然转身,汇入熙攘的人群,那件半旧的灰色外套很快消失在楼道拐角处,像是被汹涌的人潮吞噬了。凌云捏着那张还带着父亲体温和汗味的银行卡,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仿佛那卡片有千斤重。他感到一阵鼻酸,但强行忍住了,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着陌生的宿舍楼走去。
这所学院的氛围与高中截然不同,少了几分应试的紧张,多了几分浮躁和功利。作为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的学生,他们的课程设置丰富而实用。除了密集的、占据大量课时的俄语课程(包括语音、语法、阅读、写作和口语),他们还开始接触经济学基础、国际贸易概论、国际商法等专业课程。更让凌云感兴趣的是,学校还开设了俄罗斯文化概况、传统与习俗等课程,由外教授课,通过生动的图片、视频和故事,让他们对即将前往的、遥远而陌生的国度有了初步的、感性的了解。
全新的西里尔字母和迥异的语法规则让凌云一开始感到无比吃力,那些扭曲的字符和复杂的变格变位像天书一样。但他深知这个机会的来之不易,深知背后是父母起早贪黑的辛劳和那笔不菲的学费。他几乎是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中。每天天不亮,当室友还在熟睡时,他就悄悄起床,到教学楼前的小花园里,借着晨曦的微光朗读课文,背诵单词;深夜宿舍熄灯后,他还打着手电筒,窝在被子里记忆单词和那些令人头疼的变格变位。他的勤奋几乎到了自虐的程度。
课堂上,他很快发现自己身边的同学大多家境优渥,见识广博,很多人高中时就有出国游学的经历,对大学生活适应得很快,也更懂得如何享受生活。虽然一开始因为背景差异、消费观念不同而显得有些生疏,但凌云为人踏实诚恳,学习认真,从不藏私,谁有问题请教他,他都耐心解答,加上他毕竟是正式考上的高中毕业,基础不算差,很快也融入了集体,尤其与同宿舍的几位同学相处得还算融洽。
家里的海鲜批发生意虽不算大富大贵,但在父母精打细算、拼命干活下,也足以支付他的学费和基本生活费。然而,懂事的凌云看到父母起早贪黑的辛苦,深知未来在国外的花销更大,那将是一笔更沉重的负担。他便想方设法自己提前攒些钱。课余时间,他开始四处寻找打工的机会。端盘子、发传单、做家教、商场促销……什么活都接,不挑肥拣瘦。
有一次,他通过中介找到一份给一个小学生辅导数学的家教工作。他认真准备了很久,把自己高中时的笔记重新整理了一遍,准时到了学生家里。那是一个高档住宅小区,环境优雅安静。然而,学生的母亲打开门,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在他洗得发白的衬衫、略显陈旧的牛仔裤和那双刷得干净却看得出年头的运动鞋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微微蹙起,毫不掩饰眼中的怀疑。
“你是……国际合作学院的学生?”那位母亲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普通话带着刻意模仿的腔调,“你俄语怎么样?我们孩子以后也可能要出国的,不光要辅导数学,最好也能熏陶一下语言环境。”
凌云点点头,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用带着浓重乡音的、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回答:“是的,阿姨,我们主要学俄语,我成绩还可以,数学基础也还扎实……”
话还没说完,那位母亲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转向一旁的中介人员,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凌云耳中:“不好意思,能换个发音标准点的老师吗?最好是城里学生,家里条件好点的,见识也广些。这……”她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像针一样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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