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般浸染着滨海小镇的天空,远方的海平面与天色融为一体,只余下一线微光在地平线上挣扎。海风裹挟着特有的咸腥气息,穿过稀疏的椰树林,轻叩着每家的窗棂。客厅里,父亲凌建军独自坐在那张用了十多年的旧木沙发上,核对着当日的账本。厚厚的账本摊开在他膝上,旁边放着一个计算器和一叠票据。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那双常年与各色人打交道、精明而务实的眼睛扫过凌云的脸。目光犀利依旧,但眼角的皱纹却比去年又深了几分。
心里搁事了?凌建军合上账本,直接问道。多年的生意场历练,让他能一眼看穿儿子的心事,就像能一眼看透冰鲜柜里的鱼是否新鲜一样。
凌云在父亲对面的藤椅上坐下,那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仿佛也在诉说着岁月的痕迹。他深吸一口气,将下午孙军找他谈话的内容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从听到工勤编制消息时的意外与希望,到孙军强调技术考核的严峻性,再到最后那番关于人为因素悟性以及最关键的那句——该说话、该使力气的时候,我们这两个老家伙,豁出老脸去,肯定也会帮你敲敲边鼓的暗示。他讲得很详细,甚至努力回忆着孙军当时的表情和语气。
凌建军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账本封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有节奏的轻响。当凌云说到孙军暗示需要的时候,他的眼神变得格外专注,那双见过太多风浪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在掂量着什么。
...孙叔的意思,我大概明白机会难得,要拼技术,也要懂人情。但具体到这敲边鼓使力气...凌云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困惑与不安,爹,这该怎么理解?我心里有点乱。孙场长说,这些事让我回来多听听您的看法。
凌建军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得深沉而复杂。他起身倒了两杯热茶回来,将其中一杯推给儿子。茶杯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孙场长这话,是点到为止,也没把你当外人。他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生意人特有的通透和世故,他在这个位置上,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看在和你李叔多年交情的面子上,相当难得了。你要知道,在体制内,有些话不能明说,只能意会。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仿佛担心隔墙有耳:但你得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最重要的一点,你没完全听懂。我们这两个老家伙豁出老脸,关键在,不在你。这个,主要指的是你李叔。
李叔?凌云下意识地重复道,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窗外的海风突然加大,吹得窗户轻轻作响,仿佛也在倾听这场关乎命运的谈话。
对!你李叔!凌建军的语气肯定而坚决,手指在茶几上轻轻一点,他的级别比孙场长只高不低,在县里都说得上话。要不你以为,县局机关林政科那么重要的地方,凭什么开口子让你一个没根没基的毛头小子进去?真就全靠孙场长一张老脸和一点打点?那是你李叔的面子在后面撑着!咱们家这些年做海鲜生意,能顺风顺水,也多亏了你李叔在关键时候帮忙打点关系。就说去年那批黄花鱼,要不是你李叔帮忙疏通关系,早就烂在码头上了。
凌云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自己能进林业局的深层原因,也突然理解了父亲多年来对李叔那种近乎敬重的态度。他想起每逢年节,父亲总是精心准备最新鲜的海货,亲自开车送到李叔家,却从不多留,放下东西就走。原来这背后,有着如此深的渊源。
凌建军继续说道,语气变得更加严肃,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使力气打点的环节,主角不是你,也不是我,是你李叔!孙场长在这个事情里,更多是个传话人和牵线者,他能给你透这个风,已经是帮了大忙。但真正能直达天听、说得上话的,是你李叔!他在那个系统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深谙其中的游戏规则。
记住这个道理:凌建军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在这个社会上办事,最关键的就是找准真正的中间人。孙场长是你的引路人,但李叔才是那个能帮你打通关键环节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和作用,不能搞混了。这就好比出海打渔,孙场长是那个告诉你哪片海域有鱼的人,但你李叔才是那个能帮你弄到最好的渔网、找到最好的渔船的人。
他直视着凌云的眼睛,语气格外郑重:你现在记住,也给我牢牢记在心里:找人办事,最关键的就是找准真正的中间人,并且绝对不能越过中间人直接去找最后拍板的人!这是大忌中的大忌!我这些年做生意,见过太多因为不懂这个道理而吃亏的人。
凌云专注地听着,父亲的话像一把钥匙,正在打开一扇他此前从未留意过的、复杂社会规则的大门。窗外,海浪声隐隐传来,仿佛在为这场人生课伴奏。
为什么不能越过中间人?凌建军自问自答,手指在空中划着圈,第一,你不认识最终拍板的人,人家凭什么信你?第二,你越级找人,等于是在打中间人的脸,说明你不信任他;第三,每个层面的人都有自己的利益考量,你直接找上去,反而会让人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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