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奥妮克希亚那如同实质、不容任何置疑的浩瀚龙威压制下,奈法利奥斯与奈萨里奥之间那场一触即发的死斗,被强行按下了终止符。
空气中弥漫的杀意与沸腾的能量如同被冰水浇灭,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重压力。奥妮克希亚那冰冷的金色竖瞳,先是如同刮骨钢刀般扫过浑身伤痕、喘息粗重却依旧满脸不甘的奈萨里奥,随后,那目光更加深沉、复杂地落在了气息略显紊乱、但脊梁依旧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初的奈法利奥斯身上。
那目光中包含了太多难以瞬间解读的情绪——有对他如今所展现出的、远超十年前的力量层次与独特能量构成的审视与评估;有对他当年“背叛”家族(至少在她看来是如此)、投入伊利丹麾下这一行径依旧未曾完全消散的余怒与冷意。
但若仔细观察,或许还能在那冰冷的最深处,捕捉到一丝极其隐晦、几乎被龙类的傲慢完全掩盖的……对于他能在外界如此残酷的十年后依旧活着归来,甚至变得更强这一事实的、某种难以言喻的松动,或许可以称之为……一丝极其微弱的、对血脉顽强生命力的认可?
她没有开口训斥,也没有询问缘由。对于奥妮克希亚而言,结果远比过程重要。她只是用她那覆盖着厚重鳞片的巨大龙头,朝着浮空岛隐匿的方向不容置疑地示意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低沉的、蕴含着命令意味的龙吟,率先振动那足以遮蔽虚空的巨大双翼,调转方向,朝着岛屿飞去。
奈萨里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充满不甘的低吼,龙瞳狠狠瞪了奈法利奥斯一眼,但还是不敢违逆母亲的意志,拖着依旧有些刺痛的身体,奋力跟了上去。
奈法利奥斯独自悬浮在冰冷的虚空中,沉默了片刻。十年浴血,十年在伊利丹麾下追求力量与认同,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渴望证明自己却又迷茫的少年。
他拥有了足以令凡人乃至许多强者战栗的力量,建立了(曾经)强大的依靠,也亲眼见证了那依靠的崩塌。
然而,当一切外部的光环与依托都散去,内心深处,那片由岩石、能量流和复杂亲情构筑的悬浮孤岛,那片他曾经试图逃离的“巢穴”,却依旧如同一个无法彻底斩断的根,在迷茫的时刻,散发出微弱却持续的牵引力。他深吸一口充满虚空能量的冰冷空气,最终,还是驱动身形,默然地跟在了奥妮克希亚和奈萨里奥之后。
当奥妮克希亚那庞大而威严的龙影如同乌云般降落在浮空岛那相对平整的主平台上,紧随其后的是鳞甲带伤、怒气未消的奈萨里奥,以及那个消失了整整十年、气质已然发生天翻地覆变化的奈法利奥斯时,岛屿上原本的日常节奏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正在平台边缘,耐心指导着年幼的安德烈如何正确握持一柄未开刃的小型训练木剑、感受发力基础的林磐,猛地抬起了头,他那总是沉稳如山岳的目光,如同最锐利的鹰隼般,瞬间锁定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凡妮莎原本正在不远处擦拭着她那对保养良好的匕首,动作骤然停顿,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握紧了冰冷的刀柄,身体微微紧绷,进入了潜行者本能的警戒状态。
正在一片由奥术能量勉强维持生机的试验田旁,弯腰检查一株暗影抗性作物生长情况的佐拉,仿佛心有所感,直起身,望向来者,温柔的脸上写满了惊讶与担忧。
就连正勾着八戒那宽厚的肩膀,唾沫横飞地吹嘘着自己最新琢磨出的、将“风暴之锤的发力技巧融入耙法”有多么惊天动地的穆拉丁,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洪亮的嗓门戛然而止,只剩下火红的胡子在空气中微微翘动。
所有人的目光,或震惊,或复杂,或警惕,或担忧,都不约而同地、牢牢地聚焦在了那个消失了十年之久、如今携带着一身冷冽风霜与沉淀的黑暗力量归来的奈法利奥斯身上。
他比离开时更加高大挺拔,身形在合体的暗色轻甲衬托下显得愈发修长而充满力量感。
曾经略带青涩的面容被岁月和战火磨砺得棱角分明,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属于历经生死者的沉稳与冷峻。
周身上下隐隐萦绕着一股难以忽视的能量场,那是精纯暗影之力与邪能经过千锤百炼后沉淀下来的深邃与危险,与他离开时那种尚带探索性质的、相对温和的暗影运用截然不同。
那身带有明显伊利达雷风格的轻甲上,虽然经过清理,但细看之下依旧能发现一些难以完全抹去的战斗痕迹与能量侵蚀的印记,无声却有力地诉说着他这十年绝非虚度,而是在血与火、背叛与忠诚的极端环境中挣扎求存。
林云就站在平台靠近中央的位置,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又或许只是被这里的动静所吸引。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流露出过于外显的情绪,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注视着这个曾经叛逆、如今归来的儿子。
没有预想中因他投靠伊利丹而爆发的怒斥,也没有因他久别重逢而激动的失控拥抱。
他就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那双经历过太多风浪的眼睛里,包含了太多沉重而复杂的东西——那是十年间日夜萦绕的担忧与挂念,是得知他选择站在背叛者伊利丹阵营时那刻骨铭心的痛心与失望,是看到他此刻虽然气质大变却似乎完好无损地站在眼前时,那一丝难以言喻、如释重负般的释然,以及,对这十年间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的探究与深思。
最终,这所有翻腾于心海的情绪,都未能化作激烈的言语,而是凝聚成了一声悠长、沉重、仿佛承载了无尽岁月与无奈的叹息。
这声叹息,如同无形的重锤,比任何愤怒的斥责或激动的质问都更让奈法利奥斯感到心魂震颤,让他那被十年铁血生涯磨砺得近乎冰冷的心防,产生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就在这时,林磐动了。
他没有去看奥妮克希亚那莫测的神情,也没有在意奈萨里奥那充满敌意的目光。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奈法利奥斯面前,脚步沉稳有力,在石板上踏出清晰的声响。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有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混合着愤怒、担忧与如释重负的复杂情绪。没有任何废话,甚至没有给奈法利奥斯任何开口解释的机会,林磐那肌肉虬结的右臂猛然抬起,紧握的拳头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风声,蕴含着一名强大战士最纯粹的力量与怒火,狠狠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奈法利奥斯的颧骨上!
砰!
一声沉闷而清晰的**撞击声响起。奈法利奥斯被打得头部猛地向后一仰,身体控制不住地一个趔趄,向后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
一丝殷红的血迹立刻从他破裂的嘴角渗了出来,沿着下颌线缓缓滑落。他没有试图运起体内那磅礴的暗影或邪能进行防御,甚至连最基本的肌肉紧绷抵抗都没有,只是默默地、近乎顺从地承受了这沉重的一拳。
因为他知道,这一拳,并非恶意,而是兄长林磐那如山责任感的体现,是对他十年杳无音讯、投身于家族对立阵营这一行为的、最直接最原始的愤怒,以及那深藏于愤怒之下、未曾宣之于口的、长达十年的深切担忧。
然而,就在奈法利奥斯甚至已经做好了承受更严厉斥责乃至更多拳脚的准备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林磐在打出那一拳后,没有丝毫停顿,那刚刚收回的、还带着劲风的拳头猛然张开,紧接着,他上前一步,张开那双足以搏杀巨熊的强壮臂膀,给了奈法利奥斯一个极其用力、几乎要勒断他肋骨般的、充满了战士粗犷风格的拥抱!
“混蛋小子!”林磐的声音紧贴在奈法利奥斯的耳边响起,那声音不再是平日的沉稳,而是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能听出的微微哽咽与颤抖,“你这混蛋……你还知道回来!你还知道有这个家!”
这一拳,是身为长子、作为兄长的责任与无法释怀的愤怒。
而这一个几乎令人窒息的拥抱,却是斩不断的血缘、是血浓于水的深深牵挂,以及那最终超越了分歧与失望的、笨拙却无比真挚的原谅。
奈法利奥斯那原本因为常年战斗而时刻保持着一丝警惕与僵硬的身体,在这个突如其来、充满了熟悉气息(汗水、钢铁与大地般沉稳)的拥抱中,先是猛地一僵,随即,那紧绷的肌肉,那竖立的心防,仿佛被一股暖流悄然融化,开始一点点、一点点地放松下来。
他闭上了那双燃烧着邪能与暗影之火的金色竖瞳,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感受着这份迟来了十年、笨拙得毫无技巧可言、却比任何力量都更能触动他心弦的亲情。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他胸腔中翻涌,有酸涩,有暖意,也有更深沉的茫然。
一旁的凡妮莎看到这一幕,一直紧握着匕首的手终于缓缓松开,轻轻吐出了一口一直提着的气。佐拉眼中闪烁着欣慰的泪光,用手背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年幼的安德烈则睁大了那双继承了母亲碧绿颜色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刚刚被舅舅揍了一拳、又被紧紧抱住的陌生叔叔,小脑袋里充满了问号。
当气氛稍稍缓和,奈法利奥斯在众人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用尽可能简略(刻意省略了许多涉及伊利丹核心计划、自身内心挣扎以及某些血腥细节)的语言,述说了黑暗神殿如何在内外夹击下最终陷落,以及伊利丹·怒风在最后关头,选择独自面对玛维·影歌与阿卡玛的围攻,并以最后的力量撕裂空间,将他这个“学徒”强行送离那片注定毁灭之地的经过后,平台上刚刚缓和一些的气氛,再次陷入了另一种沉重的沉默。
穆拉丁不知何时已经拿起了他那个几乎从不离身的酒壶,仰头“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大口烈性麦酒。他那总是如同雷霆般洪亮、充满了矮人特有乐观精神的声音,此刻却异常地低沉了下去,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那火红的、精心编织的胡子也随着他沉重的呼吸而微微颤抖着。
“伊利丹·怒风……”矮人亲王喃喃低语,那双见证了无数历史变迁的眼睛没有聚焦在任何具体的人或物上,而是仿佛穿透了浮空岛的结界,望向了那片扭曲虚空深处,望向了那个传闻中在万年前卡利姆多那片古老的森林,自己的族人并肩作战过的、才华横溢却又桀骜不驯的年轻法师。
“……他终究,还是走向了他的宿命。为了获取足以对抗燃烧军团、足以实现他野心的力量,他付出了一切……背叛了信赖他的族人,拥抱了恶魔的邪能,将自己变成了那般模样……最终,却也选择了像个真正的战士一样,在自己的王座上,直面自己的结局,了结那纠缠了万年的恩怨。”
他用力摇了摇头,仿佛要甩开那些过于久远的记忆,再次仰头灌下一大口酒,然后发出一声充满了无尽感慨、仿佛承载了历史重量的悠长叹息:“唉……是非功过,立场对错,到了这一步,谁又能真正说得清,断得明呢。只是……可惜了那份惊才绝艳的力量,可惜了那份偏执到极点的……执念啊。”
这番评价,出自一位与暗夜精灵渊源深厚的矮人亲王之口,带着一种跨越了万载光阴的历史厚重感与对命运无常、人性复杂的深深唏嘘,让平台上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各自在心中咀嚼着这番话的含义。就连一向对伊利丹及其力量体系嗤之以鼻的奥妮克希亚,此刻也罕见地没有发表任何讥讽或轻蔑的言论,只是用她那金色的竖瞳望着虚空,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奈法利奥斯的归来,并未带来预想中欢天喜地的庆祝盛宴,也没有引发激烈的家庭冲突。
它带来的,是一种历经了漫长分离、沧桑巨变与生死考验后,沉淀下来的、带着明显伤痕与隔阂的平静与艰难接纳。家庭的裂痕依然清晰可见,过往的选择与分歧无法轻易抹去,每个人心中都藏着未曾完全解开的结。
但至少,在这一刻,那个漂泊了十年、行走在黑暗与光明边缘的游子,已经归巢。他带回了外面的风霜,也带回了失去导师的伤痛与迷茫。
未来的路该如何走?对这个关系复杂、成员各异的家庭中的每一个个体而言,尤其是对刚刚失去方向、内心充满矛盾的奈法利奥斯,以及对那个视他为竞争对手、充满敌意的奈萨里奥来说,都依然是一个充满未知与挑战的巨大课题。
但无论如何,在此刻,在这片悬浮于混乱虚空中的孤岛上,血脉的团聚本身,历经磨难后的重逢,便已是一种足以抚平部分伤痕、给予彼此一丝微弱暖意的慰藉。前路漫漫,但至少,他们不再是完全的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