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晦传 第67章 追杀路险，生死一线劫

暮春夜雨裹挟着碎冰碴子，如银针般扎在脸上，将北境官道浇得泥泞不堪，车辙马迹深陷其中，稍一不慎便会打滑。

沈如晦伏在枣红马背上，怀中锦囊紧贴心口，里面的青铜梅花印硌得肌肤生疼，却让她生出几分踏实。发间藏着的七星草粉末被雨水冲散，在苍茫暮色里划出淡淡的金痕，那是她与萧珣约定的紧急求援信号，此刻正随着风雨飘摇，不知能否被远方的人察觉。

“姑娘，前面便是青岩峡！”

阿梨策马紧随其后，声音因失血而带着颤音。她左臂被箭簇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暗红血珠顺着手臂蜿蜒而下，滴落在马背上，晕开点点腥红，可她依旧死死攥着缰绳，指节泛白，

“王爷叮嘱过，过了峡口便是皇后设下的埋伏圈，只要闯过去，我们就安全了！”

沈如晦用力点头，指尖在马腹上狠狠一夹。枣红马吃痛，长嘶一声，四蹄翻飞间溅起漫天泥浆，速度陡然加快。青岩峡两岸山壁陡峭，怪石嶙峋，崖壁上垂挂着无数粗壮藤蔓，如帘幕般遮挡着视线，竟与当年冷宫里爬满宫墙的爬山虎有几分相似，看得她心头一紧。

异变陡生！

左侧山崖忽然传来“咻”的一声轻响，那是弓弦绷到极致后骤然松开的动静。

阿梨瞳孔骤缩，脸色瞬间惨白，几乎是本能地猛地扑向沈如晦，将她死死护在身下。三支淬毒的弩箭擦着沈如晦的鬓角飞过，箭尖泛着幽蓝冷光，显然喂了剧毒，其中一支直直射向心口——却听“当啷”一声脆响，阿梨胸前佩戴的银牌挡住了这致命一击，那是萧珣特意赏给她的护身令牌，此刻已被箭簇砸出一道深深的凹痕。

“快走！”

阿梨猛地吐出口血沫，殷红的血溅在沈如晦的衣襟上，她反手甩出三枚柳叶镖，精准命中三名正要现身的杀手，

“这是皇后的‘血手营’，专杀皇室血脉与忠良之后，一旦被缠上，绝无生路！”

沈如晦这才看清，冲出来的杀手个个戴着狰狞的青铜面具，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双冰冷嗜血的眼睛，右耳上都别着一朵血色曼陀罗，妖异而诡异。那是静观师太临终前特意提及的，皇后耗费重金豢养的死士，个个身怀绝技，出手狠辣，从不留活口。

她不敢耽搁，猛扯缰绳，带着阿梨迅速拐进右侧的密林，可刚入林便被眼前景象惊住——前路被数根巨木横断，树干上缠着细密的银丝，在雨幕中泛着若有若无的冷光，稍不留意便会触之即死。

“小心！是天蚕丝！”

阿梨嘶声提醒，话音未落便因失血过多眼前一黑，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沈如晦慌忙勒住马缰，翻身下马搀扶，指尖刚触到阿梨的后颈，便摸到一张冰凉的纸条，上面是萧珣遒劲有力的字迹：

“若遇险情，燃此求援，影卫即刻驰援。”

她颤抖着取出纸条，刚将火折子凑近，就见阿梨的瞳孔骤然放大，眼中满是惊恐与不舍。一支三棱箭如闪电般穿透她的喉咙，箭头依旧泛着幽蓝冷光，正是柳家特制的见血封喉毒箭，沾之即毙，无药可解。

“阿梨！”

沈如晦的泪再也忍不住，砸在阿梨渐渐冰冷的脸上。曾经一起经过各种苦难的日子，不管在多苦的日子，阿梨总是眉眼弯弯，笑容温暖，如今却倒在血泊之中，再也醒不来了。

杀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踏在枯枝败叶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如催命的鼓点。

沈如晦强忍着悲痛，将阿梨的尸体小心翼翼藏进茂密的树洞，又用藤蔓遮掩好，取下她鬓间那枚刻着“影”字的令牌，转身毅然跃向左侧的溪流。溪水冰冷刺骨，瞬间浸透了衣衫，冻得她牙关打颤，可她却死死咬住嘴唇，借着水流声掩盖自己的行踪，任由水草缠住裙裾，身体随波逐流，装作一具毫无生气的浮尸。

“分头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血手营统领的声音从对岸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

“皇后有令，谁能拿到梅花印，赏黄金千两，官升三级！”

沈如晦屏住呼吸，悄悄潜入水底，透过水草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十丈外的山崖上，皇后的心腹太监李德全正举着千里镜，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他腰间挂着一串檀木佛珠，看起来虔诚无比，可沈如晦却看清了第三颗珠子上的梅花刻痕，与静观师太遗物上的纹路一模一样——原来他竟是柳家安插在皇后身边的暗桩，两面三刀，潜伏多年。

“启禀督主，”

一个杀手单膝跪地，声音恭敬中带着急切，

“前面林中空地上发现血迹，看样子那丫头伤势不轻，跑不远！”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如流星般破空而来，精准穿透了他的咽喉。

沈如晦浑身一震，定睛望去，那箭杆上缠着的红绸，分明是萧珣书房里帐幔上的残片，是他独有的标识！

“如晦！”

萧珣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带着从未有过的焦急与慌乱，

“快出来！我来接你了！”

沈如晦心中一暖，猛地破水而出。雨水模糊了视线，她却清晰地看到萧珣策马而来，玄铁重剑斜背在身后，剑身上还滴着新鲜的血珠，显然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他左胸的盔甲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内里渗血的纱布，那是此前为护她而留下的伤口，此刻竟又崩裂了。

“上车！”

萧珣伸出手，掌心带着薄茧，却温暖而有力，一把将她拽上身后的马车。车辕上雕刻的青铜兽首狰狞威武，正是梅影卫的专属徽记，象征着绝对的忠诚与战力。

沈如晦这才发现，马车四周竟跟着二十余骑黑衣人，他们的衣甲上都绣着血色梅花，与萧珣手中的虎符纹路严丝合缝，显然是他暗中培养的精锐。

“你……”

她刚想问问他的伤势，却见萧珣猛地咳嗽起来，用白帕捂住嘴唇，移开时，帕子上的血迹已染红了上面绣着的梅花纹，触目惊心。

“别说话。”

萧珣将她护在身后，玄铁重剑“唰”地出鞘，剑身映着雨光，泛着冷冽的杀意，

“这些人，一个都别想活着回去！”

马车内，沈如晦颤抖着抚摸阿梨的遗物，那枚“影”字令牌入手冰凉，她忽然察觉到令牌内部中空，用力一拧，竟从中取出一片极小的薄玉，上面用细如蚊足的笔触刻着“忠魂”二字。

她心头一震，终于明白，阿梨从来都不只是她的丫鬟，更是萧珣派来暗中保护她的梅影卫，多年来默默守护，直至付出生命。

车外传来金铁交鸣之声，铿锵刺耳，伴随着杀手的惨叫与兵刃碰撞的脆响。

沈如晦忍不住掀开帘子一角，只见萧珣手持玄铁重剑，剑招大开大阖，每一剑都带着北境军人特有的肃杀之气，与他平日那副病弱温吞的模样判若两人。他的身影在雨幕中穿梭，玄铁剑划出一道道冷光，将杀手的青铜面具劈成两半，露出下面或老或少的脸——竟都是宫中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年老管事和年轻侍卫，没想到竟都是皇后的死士，潜伏之深，令人胆寒。

“萧珣小心！”

沈如晦忽然尖叫出声。

一支袖箭趁着萧珣转身的空隙，直直射向他的后心，角度刁钻，避无可避。可萧珣却仿佛早有察觉，腰身猛地一旋，手中重剑反手一挥，将箭杆劈成两段。

沈如晦定睛看去，只见他的剑尖挑着一块碎布，上面绣着精致的牡丹纹，正是坤宁宫独有的规制，显然是禁卫的服饰碎片。

“皇后倒是看得起我，连坤宁宫的禁卫都派出来了。”

萧珣冷笑一声，将碎布甩向山崖上的李德全，声音冰冷刺骨，

“就不怕事情败露，引火烧身？”

李德全脸色铁青，猛地扯下腰间的檀木佛珠，露出里面暗藏的机括，厉声喝道：

“萧珣！你私调梅影卫，挟持罪臣之女，意图谋反，该当何罪！”

“谋反？”

萧珣忽然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冰碴子，听得人不寒而栗，

“我倒要问问你，柳成私通敌国，倒卖军械时，你为何帮他销毁账册，掩盖罪证？你以为你那点勾当，真能瞒天过海？”

沈如晦的心猛地揪紧。她忽然想起萧珣曾说过，要在朝堂之上揭露柳家的滔天罪行，此刻看来，他早已掌握了李德全与柳家勾结的铁证，今日这场追杀，反倒成了他清算逆党的契机。

就在这时，密林深处传来一声悠长的号角声，苍凉而雄浑，穿透了雨幕，响彻云霄。

沈如晦怀中的梅花印骤然发热，印面上的“沈”字泛起耀眼的红光，仿佛被唤醒的沉睡之物。她猛地取出梅花印，对准号角声传来的方向——只见漫山遍野亮起点点星火，每簇星火都形如绽放的梅花，密密麻麻，不计其数，正是传说中沉寂多年的忠义军！

“双印合璧，兵甲自来。”

沈如晦低声呢喃，将银镯内嵌的薄玉片取出，稳稳按在青铜印的凹槽之中。印面红光大盛，瞬间照亮了雨幕中的杀场，让所有杀手都露出了惊恐之色。

萧珣趁机掷出怀中的虎符，虎符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与梅花印精准相击，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震耳欲聋。

血手营的杀手们突然抱头惨叫，身体剧烈抽搐，他们脸上的青铜面具竟开始融化，露出下面溃烂流脓的脸——那是柳家特制的“噬心蛊”发作了，一旦宿主身份暴露或试图背叛，蛊虫便会啃食心肺，让人死于非命。

“这是……”

李德全吓得连连后退，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恐惧。

“这便是柳家给你们的‘忠心蛊’。”

萧珣的声音冷得像北境的寒冰，

“他们从未信任过你们，不过是把你们当成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一旦失去利用价值，便让你们不得好死。”

沈如晦忽然想起静观师太的死状，她的指甲缝里也残留着黑色的蛊毒痕迹。原来柳家早就在所有死士身上种下了蛊虫，既是控制手段，也是灭口的利器，手段之狠辣，令人发指。

“萧珣！你不得好死！”

李德全知道自己已是穷途末路，嘶吼着举剑自刎，鲜血溅在山崖的岩石上，触目惊心。

沈如晦不忍地别过脸，却见萧珣已策马来到马车旁。他的玄铁剑上还滴着血珠，铠甲上沾满了泥浆与血污，却依旧温柔地替她拂去脸上的雨水和泪痕，声音低沉而温柔：

“没事了，都结束了。”

她再也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浓郁的血腥气与淡淡的药香，心中百感交集。

她忽然想起他曾说过

“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活着回来”

此刻他不仅自己活着，还及时赶来救了她。她攥紧手中的梅花印，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他后颈的伤口，那里还在渗血，是方才为替她挡刀而留下的新伤。

“我们回家。”

萧珣轻声道，手臂紧紧拥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马车在雨中疾驰，车轮碾过泥泞的道路，溅起阵阵水花。

沈如晦靠在萧珣肩头，渐渐平复了心绪，却忽然发现他的掌心还攥着半枚玉佩，那是能调动影卫的信物。玉佩的缺口处，分明沾着新鲜的血迹，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还带着温热的触感。

“这是……”

她轻声问道。

“是皇后的人留下的。”

萧珣将玉佩小心翼翼收入袖中，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冷意，

“他们本想抢在我们之前找到你，夺走梅花印，却不知……”

他的话还没说完，马车忽然剧烈颠簸起来，仿佛撞上了什么重物。

沈如晦猛地掀开帘子，只见前路被数十匹战马拦住，阵容严整，气势汹汹，为首的正是禁军统领赵毅。他身披玄铁盔甲，盔甲上沾满了血污，显然刚经历过厮杀，腰间挂着的剑鞘上，缠着半朵刺绣梅花，那纹路与柳如烟曾遗落的残纸上的图案，恰好拼成完整一朵。

“靖王殿下，皇后有令，沈如晦乃罪臣之女，勾结逆党，意图谋反，即刻缉拿归案，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赵毅的声音在雨中回荡，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萧珣的手臂骤然收紧，将沈如晦护得更紧。沈如晦却定了定神，将怀中的梅花印高高举起。印面的红光映亮了赵毅的脸，她清晰地看到，他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明显的忌惮，握着剑柄的手也微微颤抖。

“赵统领，”

她的声音平静如冰，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你可知这枚印鉴的来历？”

赵毅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沉默片刻，忽然单膝跪地，沉声道：

“末将不知。”

“这是前朝忠义军的调兵符，是守护北境、扞卫家国的信物。”

萧珣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沉稳而有力，

“当年三千忠勇之士用鲜血铸就忠魂，如今他们的后人仍在北境坚守。赵统领若执意阻拦，便是与天下忠义之士为敌，与北境百姓为敌。”

赵毅的脸色瞬间煞白，身体微微颤抖。他身后的禁军们也开始交头接耳，神色各异，显然在权衡利弊。

沈如晦趁机取出阿梨遗留的那片“忠魂”薄玉，将其按在梅花印上——印面红光骤然暴涨，照亮了赵毅剑鞘上的半朵梅花，光芒流转间，仿佛有生命般跳动。

“双梅合璧，忠魂归位。”

沈如晦轻声念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赵毅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翻身下马，对着沈如晦手中的梅花印深深一拜：

“末将……末将愿追随靖王殿下，护忠良之后，清君侧，安天下！”

他身后的禁军们面面相觑，片刻后也纷纷翻身下马，跪拜在地，齐声高呼：

“愿追随靖王殿下！”

沈如晦这才发现，他们的盔甲内衬上，都绣着极小的梅花暗纹，那是忠义军旧部独有的标识。

原来萧珣早已暗中联络忠义军后裔，在禁军之中埋下伏笔，只等梅花印现世，便可一呼百应。

雨渐渐停了，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晨曦穿透云层，洒在泥泞的道路上，带来一丝暖意。

沈如晦望着眼前跪拜的将士们，心中豁然开朗，终于明白萧珣为何一直隐忍不发——他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待时机成熟，便可一举扫清奸佞，还朝堂清明。

“起身吧。”

萧珣轻声道，

“藏兵谷还在等着我们，那里有忠义军的忠魂，有北境的希望。”

马车再次启程，朝着藏兵谷的方向疾驰而去。

沈如晦靠在萧珣肩头，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心中安定无比。她知道，这场追杀只是权斗的序幕，更大的风暴还在紫禁城等着他们，皇后与柳家绝不会善罢甘休。但只要有他在身边，有忠义军的支持，她便无所畏惧，哪怕前路布满荆棘，也会一往无前。

而此刻的坤宁宫，却是一片疯狂的景象。皇后看着李德全的尸体，不仅没有悲伤，反而疯狂大笑起来，笑声尖锐刺耳，令人毛骨悚然：

“死得好！死得妙！废物终究是废物，留着也无用！”

她猛地将手中的佛珠砸向蜷缩在地上的柳如烟，眼中满是狠厉，

“你说萧珣拿到了梅花印？哼，他拿到的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梅花印，早在本宫手里！”

柳如烟浑身一颤，抬头望去，只见皇后从凤冠内侧取出一枚青铜印鉴，上面的梅花纹路与沈如晦手中的那枚一模一样，只是印心的“沈”字，似乎更为深邃。她忽然想起静观师太临终前的话语，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皇后将印鉴按在案上的羊皮纸上，那是一张北境布防图。印心的“沈”字骤然亮起红光，可皇后的笑声却戛然而止，脸上的疯狂被惊恐取代。

因为她看到，羊皮纸上“藏兵谷”三个字的位置，竟开始渗出血液，鲜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