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晦传 第25章 王爷的裁决

戌时初，靖王府主院书房。

烛火通明，却照不透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炭盆里的银骨炭烧得正旺，偶尔爆开一丝火星，旋即湮灭在沉滞的气氛里。

萧珣端坐于书案之后，一身玄色常服，外罩墨狐裘，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唯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映着跳跃的烛光，看不出喜怒。

沈如晦垂眸立于下首，青衫素净，神色平静，仿佛方才在漪澜阁掀起惊涛骇浪的并非是她。阿梨和周婶跪在一旁，头埋得极低。地上，是尚在微微抽搐、面色青紫的翠珠，以及抖如筛糠、面无人色的小菊。那有毒的药罐和空了的白玉瓶，赫然摆在书案显眼处。

空气仿佛凝固，只闻翠珠偶尔泄出的、痛苦的低吟，以及小菊压抑的啜泣。

萧珣的目光缓缓扫过地上之人，最后落在那个白玉瓶上，指尖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尖上。

“说。”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打破了死寂。

沈如晦微微抬眼，语气平稳，将事情经过简明扼要地陈述了一遍，从察觉小菊异常，到今日设局，再到翠珠饮下毒药发作，人证物证俱在，条理清晰，并无半分添油加醋。

她说完，便再次垂下眼帘，静待裁决。

萧珣听完，并未立刻表态，而是将目光转向小菊：

“她所言，可是实情？”

小菊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感受到那冰冷的目光，更是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是柳侧妃！是翠珠姐姐！是她们逼奴婢的！她们给了奴婢金镯子和这毒药，让奴婢找机会下在沈妃娘娘的药膳里！奴婢……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奴婢该死！求王爷开恩！求王爷饶奴婢老娘一命！”

她语无伦次，却将柳如烟和翠珠指使下毒的过程交代得清清楚楚。

萧珣的脸色，在烛光下似乎又白了几分，唇线紧抿，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削。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沉沉的死水，不起波澜，却深不见底，蕴藏着风暴前的死寂。

“传柳氏。”

他声音低沉，不带一丝感情。

不过片刻，柳如烟被两名内侍“请”了进来。她发髻微乱，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却涂得鲜红，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诡异艳丽。一进门，她便扑倒在萧珣案前，未语泪先流，声音凄婉欲绝：

“王爷！王爷您要为妾身做主啊！是沈如晦！是她陷害妾身！她故意设计，让这贱婢将毒药下在赏给翠珠的药里，栽赃嫁祸！王爷，妾身对您一片痴心，怎会做出这等恶事！都是她！是她容不下妾身！”

她伸手指向沈如晦，眼神怨毒得像淬了毒的针。

沈如晦依旧静立，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仿佛柳如烟指控的不是她。

萧珣的目光落在柳如烟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怜惜，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厌恶，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审视，像是在看一件毫无价值的物品。

“陷害？”

萧珣缓缓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却让柳如烟浑身一僵。

“这白玉瓶，可是你妆奁暗格中之物？”

柳如烟瞳孔骤缩，强自镇定：

“不……不是！妾身从未见过此物！”

“那这金缠丝镯，”

萧珣目光扫过从翠珠身上搜出的金镯，

“可是你陪嫁的款式？内里刻的‘柳’字，也是假的？”

柳如烟脸色瞬间灰败，嘴唇哆嗦着，还想狡辩：

“是……是她们偷的！是她们合伙陷害……”

“够了。”

萧珣打断她，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柳如烟所有未出口的谎言。

“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你妒恨正妃，先是纵容下人克扣用度，散布流言，如今更变本加厉，竟敢指使下人投毒，意图谋害王府正妃！”

他每说一句，柳如烟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萧珣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柳如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烛光在他身后投下巨大的阴影，将柳如烟完全笼罩。

“柳如烟，”

他唤她的全名，字字清晰，如同判官朱笔落下，

“你品行不端，心肠歹毒，屡教不改，更犯下谋害正妃之大罪。按律，当严惩不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如晦平静的脸，最终落回柳如烟绝望的眼中，声音冰冷，掷地有声：

“即日起，褫夺侧妃位份，贬为庶人，禁足冷香院，非死——不得出。”

非死不得出！

五个字，如同五道惊雷，狠狠劈在柳如烟头顶！冷香院，那是王府最偏僻、最破败的院落，常年阴冷，进去的人，几乎没有能活着出来的！这等于判了她终身监禁，直至死亡！

“不——！！！”

柳如烟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猛地扑上前想抓住萧珣的衣摆，

“王爷！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柳家的女儿！我父亲不会答应的！王爷！你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

两名内侍立刻上前，毫不留情地将她架开。

柳如烟奋力挣扎，头发散乱，珠钗掉落，状若疯癫。她被拖着向门口而去，经过沈如晦身边时，猛地扭过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沈如晦，那目光中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她嘶声力竭地咆哮，声音尖锐得划破夜空：

“沈如晦！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柳家也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疯狂的诅咒在书房内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然而，沈如晦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青衫淡然，眉眼低垂，仿佛根本没有听见那恶毒的嘶吼，又或许，是根本不在意。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没有胜利的得意，没有报复的快慰，只有一片深沉的、冰封般的平静。

对她而言，柳如烟的倒下，不过是搬开了通往复仇之路上的第一块绊脚石。母亲的冤案，沈家的血仇，那隐藏在迷雾之后的巨大阴影，远比一个内宅妇人的疯狂反扑要沉重得多。这只是开始，微不足道的开始。

柳如烟的声音最终消失在院外的夜色中，如同被黑暗吞噬。

书房内重回寂静，只剩下烛火噼啪。

萧珣转身，目光落在沈如晦身上，深邃难辨：

“如此处置，沈妃可还满意？”

沈如晦福身一礼，声音平稳无波：

“王爷圣裁，妾身并无异议。”

她顿了顿，补充道，

“只是柳家那边……”

“柳家之事，本王自有分寸。”

萧珣截断她的话，语气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你只管打理好内宅即可。”

“是。”

沈如晦应下，不再多言。

“将这两个奴才带下去，”

萧珣挥了挥手，指向小菊和奄奄一息的翠珠，

“按府规处置。”

内侍领命，将哭喊的小菊和无声无息的翠珠拖了下去。书房内终于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那跳动的烛火。

萧珣走回书案后坐下，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仿佛方才那个冷酷裁决之人只是幻影。

“你也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妾身告退。”

沈如晦再次行礼，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开了书房。

走出主院，夜风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苍穹如墨，零星挂着几颗冷星。

阿梨提着灯笼等在远处，见她出来，连忙迎上，低声道：

“姑娘……”

沈如晦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多言。主仆二人沉默地走在回西跨院的路上。

途经那片熟悉的草药圃时，沈如晦停下脚步。月光如水，洒在那些经过风雪洗礼却愈发青翠的植株上。她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拂去一片草药叶子上凝结的寒霜。

然后，她用指尖，在湿润的泥地上，再次划下一道清晰的横线，与之前那个被风雪模糊的“十”字叠加。

“十”

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去其一。”

柳如烟这个显眼的障碍已被清除，内宅暂时肃清。但“十”字的倒数仍在继续。剩下的，是更隐秘的敌人，更复杂的谜团，以及……那个与她合作，却又彼此提防的靖亲王。

她站起身，望向北方沉沉的夜空。柳家的反扑或许很快就会到来，而萧珣所谓的“自有分寸”，又藏着怎样的算计？

风过无痕，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沈如晦拢了拢衣襟，青衫身影在月色下显得单薄而坚定，一步步融入西跨院的黑暗之中。

棋盘犹在，落子无悔。下一步，该指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