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归的过程,并非温柔的唤醒,而是一场酷刑。
冰冷的、带着泥土腥气和某种铁锈般甜腻气味的液体,粗暴地灌入他的口鼻,呛得他肺部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本能地弓起身子剧烈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不知名的伤痛,让他几乎要再次晕厥过去。
震耳欲聋的、绝非影视特效的爆炸声在不远处接二连三地炸响,大地随之颤抖,泥水飞溅,砸在他的脸上、身上,冰冷而刺痛。耀眼的、惨白的光束时而划破黑暗,那是探照灯的光芒,每一次扫过,都伴随着机枪子弹撕裂空气的“啾啾”声,以及某种他从未亲耳听过的、炮弹破空的凄厉尖啸。
“轰——!”
又一声近在咫尺的巨响,气浪将他狠狠地掼在泥泞里,耳朵里瞬间被高频的蜂鸣声占据,外界的声音变得模糊而遥远。
我在哪里?
研究所呢?那该死的徽章?!
陈朔猛地睁开双眼,视线花了数秒才勉强聚焦。没有洁白的天花板,没有恒温恒湿的空气,只有低垂的、墨汁般翻滚的夜空,以及不断砸落下来的、冰冷刺骨的秋雨。他发现自己趴在一个巨大的弹坑边缘,身下是浸透了血水和雨水的泥泞,周围是烧焦的树干、破碎的砖石,以及一些……难以辨认的、属于人类的残破躯体。
浓烈的硝烟味、血腥味和尸体开始**的恶臭,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地狱气息,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鼻腔。
这不是演习,不是虚拟现实。这是战场,真正的地狱战场。
他低头看向自己,一身沾满泥浆、颜色混杂的粗布军装,脚上是快要磨破的草鞋,冰冷的雨水正顺着领口往里灌。属于研究员陈朔的那身舒适的羊绒衫和智能手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却异常结实的年轻身体,以及满身的淤青和擦伤。
记忆混乱地交织。他是陈朔,近代史研究员,正在研究“镜界”档案……然后,那枚齿轮徽章……光芒……黑暗……
“青石!你他娘的还愣着干什么!等死吗?!快跟上!”
一个炸雷般的咆哮在他耳边响起,伴随着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粗暴地抓住他胳膊,将他从泥水里猛地提了起来。那力量奇大,几乎将他的胳膊拽脱臼。
陈朔踉跄着抬头,看到一个浑身湿透、沾满泥浆的魁梧汉子。他头上戴着德式M35钢盔(陈朔脑中立刻闪过这个装备名称),腰间的武装带上插着几颗木柄手榴弹,手里端着一支上了刺刀的、在探照灯光芒下反射出冷硬光泽的中正式步枪。汉子脸上满是污泥和汗水,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瞪得如同铜铃,里面布满了血丝,燃烧着疲惫、愤怒与一种近乎本能的求生欲。
“铁…铁山哥?”一个陌生的称呼,几乎是下意识地,从陈朔干涩的喉咙里挤了出来。伴随着这个称呼,一些零碎的记忆碎片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涌入他的脑海——铁山,这支小队的队长,勇猛,暴躁,但对弟兄们极其护短。“青石”,他自己现在的身份,是队伍里新来的、沉默寡言的文化人联络员,负责与上级传递信息。
我……顶替了“青石”?那个在“镜界”档案里,于一九三六年秋转移途中“失联判定殉国”的联络员“青石”?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比这冰冷的雨水更加刺骨。他不仅穿越了,还穿越到了一个必死之人的身上?而且,时间点恰好就是“金陵分局”覆灭前后!
“没死就快走!鬼子(旭日国兵)的包围圈快合拢了!”铁山根本没在意他瞬间煞白的脸色,或者说,在这修罗场上,每个人的脸色都好不到哪里去。他用力推了陈朔一把,朝着身后低吼:“‘掌柜’!人没死!还能动!跟上!”
陈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稍远处一个相对隐蔽的土坎下,看到了另一个身影。那是一个穿着同样破烂军装,但气质却截然不同的中年人。他身形消瘦,脸上同样布满污垢,却戴着一副断了一条腿、用细绳勉强绑在耳朵上的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没有铁山的狂躁,而是一种沉静如水的审视,此刻正飞快地扫过陈朔,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
“掌柜”——陈朔的记忆碎片再次浮现,队伍里的智囊,负责决策和与更高层联系,真实姓名无人知晓。
“能动就好,节省体力,交替掩护,往西边林子撤!”“掌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在这枪炮轰鸣的背景下,奇异地传递到每个人耳中。
没有时间消化这惊天巨变,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陈朔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疼痛和心灵的震撼,学着旁边其他猫腰前进的士兵的样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奔跑。冰冷的雨水糊住眼睛,肺部火辣辣地疼,脚下的泥泞一次次试图将他吞噬。
“啾——噗!”
一声轻微的、不同于其他流弹的声音从极近处掠过,身旁一个正在奔跑的身影猛地一顿,一声不吭地扑倒在地,背上绽开一朵刺目的血花,瞬间被雨水冲刷、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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