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凛的身影甫一踏入那厚重的门内,就被骤然席卷而来的暖湿气流包裹。馥郁的肉汤暖香、新烤海麦饼的焦麦气息、甚至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凉海盐空气清新剂的昂贵味道——这些在冰冷壁垒外早已成为奢靡代名词的气息,此刻如同胶质的糖衣,黏腻地覆盖住嗅觉。
室内光线并不敞亮,仅靠镶嵌在巨大黑石壁龛内的几盏兽脂火盆和顶部几枚昏黄的水晶壁灯支撑。空间开阔得近乎空旷,层高惊人,粗粝的条石穹顶沉默地压在所有人头顶,壁炉里燃烧着几块品相极佳的焦炭,跳跃的暗红火光映照着壁炉上方悬挂的一面巨大玄铁盾徽——交叉的破浪海锚与斩舰刀,构成简洁冷硬的军权符号。空气里弥漫着暖意、食物油脂和陈设石材自身的冰冷三种截然不同却又诡异融合的质感。
郭大校就坐在正对着壁炉的一张巨大石质靠背椅上。那椅子线条粗犷古拙,如同直接从山岩中开凿出来的王座。他并未着戎装,仅仅套着一件深灰色的羊毛开衫,扣子松散,露出内里熨帖挺括的海军蓝衬衫领口。身躯深陷在宽大的石椅中,双腿前伸,一只皮靴搭在铺展在冰冷石板地面的厚实地毯边缘。
他看上去五十许人,面容骨架坚毅,如同风蚀后棱角分明的礁盘。但眉宇间深刻的皱褶里,积满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厚重疲惫。这种疲惫不是战斗的消耗,更像面对无处不在的复杂蛛网时积年累月的僵持所带来的心力透支。火光在他眼底跳跃,映照出的并非昂扬军威,而是一种近乎审视般的深潭沉静。一只打磨得异常油润的海黄烟斗被他粗粝的手指握着,缓慢地送到唇边。缕缕苍白烟雾袅袅升起,带着一种极其醇厚、明显价值不菲的烟草香——这烟雾的气场,远超老张铺子里那深蓝过滤嘴的等级。
路凛在距离他十步之遥处停步。阴影笼罩着他斗篷下的半张脸。江月汐则如同溶入背景的幽灵,微微落后半步。
“坐。”郭大校的声音响起,低沉,带着石质的浑厚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沙哑感,似乎咽喉常年经受着某种粗砺气息的摩擦。他并未抬眼,目光落在壁炉里那块燃烧得通体透红、边缘开始崩塌的焦炭上。烟斗磕了磕粗糙的石质扶手边缘,发出细微的清响。
引路的年轻军官无声地退出,厚重的门在滑轨上沉闷合拢。室内只剩壁炉柴火的哔剥声和那缕绵延的烟雾,以及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压力。
路凛并未推辞。他走向壁炉侧方一张同样由巨大、未经修饰的深色岩石板搭成的矮榻,姿态沉静地坐下。冰冷坚硬的质感透过粗布衣料传递进来,如同端坐于一片冰冷的礁石顶端。江月汐依旧静立在他身后斗篷的深影里。
烟雾袅绕。郭大校终于将视线从那块炭火上挪开,投向了路凛。那目光平静无波,却锐利得仿佛能直接剥开斗篷下的层层伪装,看到筋骨血脉深处最真实的东西。
“帝京那场……‘风暴’。” 他缓缓开口,每个音节都如同在石盘上研磨过,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确认感,而非疑问。手中的烟斗指向路凛的方向,烟嘴的痕迹深刻。“启明的名字……在总参后来传出的几份绝密档案边缘……出现过不止一次。力挽狂澜?” 他嘴角的纹路牵动了一下,那表情难以称之为笑,更似一种沉郁的叹息,“呵…这词用在那地狱血口之上,未免太过轻描淡写了。”
烟斗再次送到嘴边,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肺部扩张,苍白的烟雾从鼻腔喷涌而出,在昏黄火光下扭曲变幻。“断壁残垣里能爬出来,还带出点骨血的……磐石里,启明确实算根硬刺。” 他放下烟斗,那带着巨大磨损瘢痕的金属底座轻轻落在石质的扶手上,发出短促而沉重的“嗒”一声。
话锋毫无征兆地转向核心。
“军用通讯?”
郭大校的目光没有离开路凛的斗篷阴影,仿佛洞悉了他所有隐藏的意图。他捏着烟斗杆的中部,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油润光滑的木纹。
“路凛队长……”他叫出了这个名字,如同在确认一个在风暴中心沉浮的坐标,“你现在踩着的这座城……姓‘郭’么?呵……”
一丝极其压抑、近乎自嘲的冷笑从他齿缝间滑出。
“潮生城,从来就不止一副甲板。” 他那双积满疲惫的鹰眸微微眯起,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扫过路凛,“外头那‘锅烂泥汤’……只是冰山一角,是烂掉的海蛎壳子糊成的表象。真正的暗流和漩涡……在里头。”
他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这壁垒更深、更曲折、更冰冷的内部结构。
“军用卫星?”他重复着这个词,声音里的每一个粒子似乎都浸透了沉滞的阻力,“它就在上面,在轨道上,转着圈……看得清清楚楚!” 烟斗陡然指向头顶那巨大的、由条石砌成的冰冷穹窿,“可那接收站的钥匙……你以为只在我兜里?”他的声音陡然压沉,带着一种冰冷彻骨的寒意,“那些人……他们手里捏着的筹码,足以把这座城的命脉掐出青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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