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清晨,寒意依旧刺骨,但天空湛蓝如洗,阳光给连绵的军营镀上了一层金边。中军辕门前,旌旗招展,甲胄鲜明的卫士如同钉子般肃立。然而,今日辕门内的气氛却与往日不同。
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朱高晟身着亲王常服,外罩一件御赐的明黄软甲,腰悬宝剑,神色平静地端坐于主位。他的身旁,分别坐着几位兵部派来的郎官、负责记录的书吏,以及一位被朱棣指派来“辅佐”实则也有监视之意的老成都督——安远侯柳升。
台下,黑压压地排列着各营的将领,从都督、指挥使到千户、百户,按照品级和所属部队肃立。他们的目光复杂地投向高台上的年轻王爷。有好奇,有审视,有不屑,也有敬畏(尤其是那些亲眼见识或听闻过饮马川之战细节的中下层军官)。
朱高晟能感受到这些目光中的压力。他知道,在这些百战老将面前,自己这个“幸进”的王爷,若无真才实学,仅凭父皇的旨意,是难以服众的。尤其是一些隶属于汉王系或自恃功高的靖难勋贵,眼神中带着明显的倨傲和试探。
“开始吧。”朱高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台下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
兵部郎官上前一步,展开手中的文书,开始按照花名册,一营一营地唱名,核验各营战后实存人数、伤亡情况、立功人员、军械马匹损耗等等。
过程繁琐而枯燥。各营主官依次上前汇报。起初,一切还算顺利。但轮到一位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指挥使(是汉王旧部)时,情况发生了变化。
这位陈指挥使汇报时,语气略显敷衍,对于伤亡数字和军械损耗语焉不详,只是大手一挥:“禀王爷,侯爷,末将营中儿郎们这次打得狠,伤亡不小,军械也损耗颇多,具体数目,需待回营细细清点方能报上。” 他身后几个同样骄悍的军官脸上甚至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哂笑,似乎想看看这位年轻王爷如何应对这种老油条的糊弄。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柳升微微皱眉,正要开口训斥,却见朱高晟轻轻抬手制止了他。
朱高晟脸上看不出喜怒,目光平静地看着那位陈指挥使,缓缓开口:“陈指挥使。”
“末将在!”陈指挥使抱拳,声若洪钟,但眼神闪烁。
“你营驻扎于左翼第三区,可是?”朱高晟问道。
“正是。”
“据本王所知,你营在此次决战中,应对的是阿鲁台本部骑兵的第一次冲击,苦战约一个时辰,后由张辅将军率部支援,方才击退敌军,可是?”
陈指挥使愣了一下,没想到朱高晟对前线战况如此了解,点头道:“王爷明鉴。”
“嗯。”朱高晟拿起手边另一份文书(那是他提前熬夜查阅了大量军报和功绩记录整理出的笔记),淡淡道,“战后初步统计,你营报上阵亡一百三十七人,重伤失去战力者二百零九人,轻伤者约四百余。损毁盾牌二百面,长矛五百支,箭矢损耗……未报。马匹损失一百五十匹。可是大致如此?”
陈指挥使额角微微见汗,他没想到朱高晟连这些粗略的数字都记得这么清楚,只好硬着头皮道:“这个……大致,大致如此。”
“大致?”朱高晟声音微微提高,“军中无小事,尤其是伤亡将士的抚恤、军械的补充,皆需准确数字。你一句‘大致’,让兵部如何核销?让朝廷如何发放抚恤?让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家眷如何心安?”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却字字千钧,敲打在每个人心上。台下那些原本有些散漫的将领们,不由得挺直了腰板。
陈指挥使脸涨得通红,支吾道:“末将……末将回头一定细细清点……”
“不必回头了。”朱高晟打断他,对身旁的郎官道,“李郎中,即刻派你手下书吏,携本王手令,前往陈指挥使营中,会同其军需官、各队队正,现场清点核验。今日日落前,本王要看到准确的数字。”
“是!”兵部郎官精神一振,立刻应命。他们平日没少受这些骄兵悍将的气,此刻见晟王如此雷厉风行,心中暗爽。
陈指挥使顿时傻眼了,现场清点,任何虚报、瞒报都无所遁形,他脸上阵红阵白,却又不敢违抗命令,只得悻悻道:“末将……遵命。”
朱高晟不再看他,目光扫向台下其他将领:“诸位!我军大胜,陛下圣心欣慰,必将厚赏三军。然,赏罚需分明,账目需清晰!此非小节,乃关乎朝廷体统、陛下信誉,更关乎每一位将士的切身利益!自今日起,各营汇报,需如数家珍,准确无误!若有敷衍塞责、隐瞒不报者,休怪军法无情!”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当然,诸位将军血战沙场,劳苦功高,本王深知。但凡核实无误者,该有的封赏、抚恤、补充,本王在此承诺,必以最快速度落实,绝不让将士们寒心!”
一番话,先立威,后施恩。台下众将心中凛然,原本的轻视和怠慢瞬间收敛了许多。这位年轻王爷,并非只知冲杀的莽夫,其心思之缜密,处事之老练,令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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