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国公丘福并非多嘴之人,但晟王朱高晟那日在他府上演武场单臂提起三百斤石锁的一幕,实在太过骇人听闻。加之朱高晟随后向他请教战场搏杀之术时,所展现出的那种不同于文人雅趣、直指杀人效率的专注与渴望,都让这位老将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寻常。
思虑再三,丘福还是在一次例行军事会议后,寻了个由头,单独留了下来,向朱棣禀报了此事。他描述得相对客观,重点强调了朱高晟那身不符合其外表的“天生神力”,以及其学习“破阵刀法”和“夺命三枪”时异于常人的领悟力和力量运用。
“……陛下,晟王殿下之力,实乃老臣生平罕见。空手搏虎或许夸张,但阵前斩将,若辅以良驹利刃,恐非难事。”丘福最后总结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叹,“且殿下求学之心甚切,所问皆直指要害,于杀戮之道,似……别有悟性。”
朱棣端坐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老四有神力?他倒是从未留意过。印象中,这个儿子自幼体魄只能算康健,远不如老二高煦那般魁梧雄壮,更倾向于文弱书生一类。何时有了这般本事?
是在天津卫?他在那里捣鼓那些奇奇怪怪的机器、矿冶、火器,或许有些强身健体的法门?或者是……姚广孝那老和尚暗中传授了什么?朱棣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念头。
“哦?有这等事?”朱棣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听一件趣闻,“他近日可是常去你府上叨扰?”
“回陛下,殿下确是常来,风雨无阻,练习颇为刻苦。”丘福如实回答,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殿下似乎……心有不甘,郁结之气颇重,故而寄情于武事,以作排遣。臣观其神情,对未能随陛下北伐,似有执念。”
他将朱高晟学习匕首格斗、徒手搏杀等更阴狠技巧的事情略过未提,毕竟那些是“党卫军”内部教官所授,他并不完全清楚细节,且涉及亲王**,点到即止即可。
“不甘?执念?”朱棣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两个词,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难以察觉的弧度,那弧度中带着一丝了然,又有一丝复杂的意味。他想起那日在奉先殿,儿子跪地痛哭、死死抓住他龙袍下摆的模样。那份赤诚的孝心与恐惧失去父亲的痛苦,是做不了假的。如今这份“不甘”和“执念”,想必也是源自于此。
年轻人,心中有火,无处发泄,转而磨练筋骨,倒也不失为一种纾解之道。总比那些只知道吟风弄月、或者暗中搞些小动作的强。
朱棣并未将丘福的汇报太过放在心上。在他想来,老四就算真有些力气,学了些战场把式,于大局也无甚影响。难道他还能凭一己之力,改变北伐战局不成?至于那份“执念”,在他看来,不过是年轻人一时情绪化的表现,等自己北伐凯旋,自然烟消云散。
“朕知道了。”朱棣挥了挥手,语气依旧平静,“他既有心强身,也是好事。丘爱卿,若他再来请教,你酌情指点一二即可,不必过于拘束。”
“老臣遵旨。”丘福躬身应道。他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提醒道:“陛下,殿下……心志坚定,非常人可比。如今又掌……又知晓了部分机要,臣担心……他若执意……”
他想说“执意偷偷跟随北伐”,但话到嘴边,觉得太过僭越,又咽了回去。
朱棣何等人物,立刻明白了丘福的未尽之言。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但随即又敛去,淡然道:“朕心中有数。他翻不出什么浪花。你且做好你分内之事,北伐筹备,才是重中之重。”
话虽如此,在丘福退下后,朱棣沉默了片刻,还是对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侧的王景弘吩咐道:“景弘,晟王府那边,还有他那支‘党卫军’的动向,给朕盯紧点。一有异常,即刻来报。”
“老奴明白。”王景弘躬身应道,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他早就将朱高晟与于谦密谋调整计划的事情,密报给了朱棣。陛下此刻的吩咐,不过是再次确认和加强监控力度罢了。
朱棣并非不担心儿子会做出什么冲动之事。但他权衡之后,认为风险可控。
首先,京城乃至北方的暗卫网络,如今明面上交给了老四,但真正的核心,依旧牢牢掌握在王景弘,也就是他朱棣自己手中。老四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其次,北伐大军调度森严,关卡重重,没有他的旨意,老四想带着几千人混进去,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他个人有通天本事潜行匿踪,没有大军庇护,在茫茫草原上,也是死路一条。朱棣相信,老四不是傻子,不会去做这种毫无意义的牺牲。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朱棣内心深处,对儿子那份不顾一切的孝心,其实……是有一丝受用的,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他一生杀伐果断,对敌人、对臣子、甚至对不听话的儿子,都可谓冷酷。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尤其是到了他这个年纪,面对一个才华横溢、对自己怀有赤诚孺慕之情的儿子,那份铁石心肠,也难免会裂开一丝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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