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津卫停留的这几日,对朱棣而言,仿佛经历了一场灵魂的洗礼与视野的重塑。他亲眼见证了银行体系如何高效运转,暂时吸纳着来自皇帝私库的真金白银,为帝国注入新的经济活力;他触摸到了那冰冷而坚固的“黑龙鳞甲”,感受到了极致防护与灵活机动的完美结合;他更是亲手握住了那代表着火器工艺巅峰的“龙吟短铳”,体验到了连续击发带来的震撼与安全感。
更重要的是,他与两个儿子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与二儿子高煦那场在海风中的痛哭与坦白,解开了父子间多年的心结,让他看到了一个卸下重担、找到人生新方向的悍将;与四儿子高晟的深入交流,则让他彻底确认了继承人的不二人选,其格局、能力与孝心,都远超前朝任何一位太子,包括他那个黑芝麻汤圆大哥。
天津卫处处洋溢的蓬勃朝气、严谨秩序与创造活力,与京师紫禁城那日渐浓厚的暮气与权谋算计,形成了刺眼的对比。朱棣知道,他不能再留恋于此地的“新奇”与“舒适”,必须返回那座权力的中心,去完成他作为帝王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使命——为这个他亲手开创并深爱的帝国,选定能带领它走向更辉煌未来的舵手,并平稳地完成权力的交接。
归京前夜,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天津卫的土地上。朱棣摒退了所有侍从,独自一人留在晟王府为他准备的书房内。这间书房与他乾清宫东暖阁的奢华繁复截然不同,布置得简洁、实用,书架上除了经史子集,更多是各类工程图纸、海图、账目汇编以及一些他看不太懂的、标注着奇怪符号的格物书籍。窗外,远处港口隐约传来蒸汽机试验的低沉汽笛声,与制造局永不间断的、富有节奏的锻打声交织在一起,如同这个新生城市强有力的脉搏,提醒着他一个全新时代正在加速到来。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把冰凉而沉实的“龙吟短铳”,精美的错金蟠龙纹路在烛光下流淌着幽冷的光泽。这件超越时代的防身利器,不仅给了他前所未有的物理安全感,更像是一个无比清晰的象征——象征着他与四儿子高晟之间,那种超越了传统父子纲常、建立在共同理想、尖端力量与相互信任基础上的新型关系。这是一种更牢固、更面向未来的权力与亲情同盟。
他的思绪不由自由地飘散开去,回顾着此次天津之行的每一个细节。
二儿子高煦那积压多年的痛哭控诉与最终的释然归心,像一面镜子,照见了他自己过往为了平衡朝局而使用的、那些近乎冷酷的权术手段对儿子造成的深刻伤害。欣慰的是,这个性情刚烈的儿子最终理解了他的无奈(或者说,认清了现实),也找到了真正能发挥其才能、实现其价值的舞台——成为帝国开拓疆土的利刃,而非困于朝堂争斗的棋子。
四儿子高晟所展现出的近乎全方位的卓越能力、宏大的格局视野以及那深沉而务实的孝心(无论是银行、武备还是这龙吟短铳和提议中的“龙骧卫”),则彻底征服了他这个向来雄才的帝王。那一整套环环相扣、旨在富国强兵、开拓海疆的庞大体系,其眼光之长远,布局之精妙,执行之高效,已然超越了他这个开创了永乐盛世的父亲。大明江山,唯有交到这样的继承人手中,他才能真正地瞑目,才能真正相信朱家的天下能够万世永固,甚至走向前所未有的辉煌。
而反观东宫……
太子病体支离,沉疴难起,莫说开拓,便是守成亦显力不从心;太孙朱瞻基顽劣成性,心术不正,竟能问出“弑杀亲叔”之语,简直与当年急于削藩、逼反亲族的建文帝如出一辙,令他思之便心生寒意;太子妃张氏还在那里上蹿下跳,做着联姻胡家、捆绑文官势力的徒劳努力,试图为那注定倾覆的破船争取最后一丝喘息之机……这一切的一切,在天津卫这扑面而来的、代表着生产力与战斗力飞跃的新时代气息面前,显得如此陈旧、腐朽、不堪一击,如同历史尘埃中即将被彻底扫除的痕迹。
“世子多病,汝当勉之……”
朱棣在心中再次默念起这句他曾多次对朱高煦说过、如今听来却充满讽刺意味的话,嘴角不由泛起一丝混合着自嘲与苦涩的弧度。这句被他用作权术工具的话语,曾给儿子带去不切实际的希望,也险些酿成兄弟阋墙的家庭悲剧。幸好,高煦最终走了出来。幸好,高晟的优秀,强大到足以让他冲破一切“嫡长”的桎梏与旧势力的阻挠,做出最符合帝国利益的选择。
他铺开一张质地优良的宣纸,提起那支御用的狼毫笔,蘸饱了墨汁,却悬在纸的上方,久久未曾落下。他并非要草拟诏书,只是想借着这个过程,彻底厘清自己纷繁的思绪,坚定最终的决心。
未来的道路,在他脑海中已然清晰如画,不容任何犹豫。
易储,已是势在必行,刻不容缓。而且绝不能是简单的废黜太子,那样会留下太多的隐患和口实,容易引发朝局动荡。或许,“内禅”是更好的选择。自己主动退位,直接将皇位传给高晟,快刀斩乱麻,从法理和程序上断绝所有潜在的觊觎与非议,也能让高晟更早、更名正言顺地全面推行他的新政,避免权力过渡期的损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