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传到昭华宫的时候,天才刚亮透不久。
崔福海正伺候着丽妃用早膳,手里捧着一盅燕窝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嘴里说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新鲜趣事,逗得丽妃眉眼弯弯。他是丽妃从娘家带进宫的旧人,又极会揣摩上意,宫务也打理的很好,这些年深得信任,在这昭华宫里,说一不二,连一些低位嫔妃见了他都要客气三分。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低低的呵斥声。崔福海眉头一皱,放下粥盅,对丽妃赔笑道:“娘娘稍坐,奴才去看看,是哪个不懂规矩的,一大清早扰了娘娘清净。”
他刚走到正殿门口,殿门就被从外面推开了。进来的不是平日里低眉顺眼的小太监,而是几名身着殿前司服色的侍卫,以及……走在中间的丞相时文正!
崔福海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但他不愧是混迹宫廷多年的老狐狸,假笑瞬间堆满全脸,上前躬身:“哎哟,相爷!您怎么这个时辰到昭华宫来了?可是陛下有要紧的旨意给娘娘?您稍候,奴才这就去禀报……”
“不必了。”时文正的声音不大,他看也没看崔福海,目光直接投向殿内闻声起身的丽妃,微微拱手:“老臣参见丽妃娘娘,奉陛下旨意,请娘娘移步偏殿,稍事‘静养’。昭华宫一应事务,暂由内务府派人接管。”
“静养?”丽妃脸色一变,声音都尖了三分,“本宫好好的,静什么养?陛下为何突然下此旨意?时相,你把话说清楚!”
时文正依旧垂着眼,语气平淡无波:“陛下旨意如此,老臣只是奉命行事。具体缘由,陛下自会明示,还请娘娘莫要为难老臣。”说罢,一挥手,“伺候娘娘移驾。”
两名看起来沉稳干练的女官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丽妃的手臂,动作恭敬,却不容抗拒。
“放肆!你们敢!”丽妃又惊又怒,挣扎起来。
“娘娘,陛下旨意不可违抗。”时文正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了丽妃一眼。那一眼没什么情绪,却让丽妃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挣扎的力道不由得小了。她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寻常的后宫倾轧,能让丞相亲自带侍卫来“请”她静养的,定然是塌天的大事!
她猛地转头,看向僵在门口的崔福海,眼神惊疑不定。
崔福海此刻也是心乱如麻,但他强作镇定,对丽妃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自己则上前一步,对时文正深深一揖:“相爷,娘娘凤体尊贵,若有旨意,也该让奴才们知晓,也好妥帖伺候。不知奴才……”
“崔福海。”时文正打断他,这次终于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那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你的事,陛下另有旨意。”
他话音未落,身后两名侍卫已扑上,一左一右扣住了崔福海的双臂!力道之大,让崔福海痛哼一声,半边身子都麻了。
“你们……你们干什么?咱家是昭华宫掌事!是丽妃娘娘身边的人!你们凭什么拿我?!”崔福海终于慌了,大声叫喊起来。
“凭什么?”时文正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绢,展开,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昭华宫掌事太监崔福海,勾结宫外逆党,私运禁物,藏匿兵器,图谋不轨,罪证确凿。着即锁拿,押入内刑司严审!钦此!”
勾结逆党!私运禁物!藏匿兵器!图谋不轨!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砸得崔福海头晕眼花,砸得丽妃面无人色!
“污蔑!这是污蔑!”崔福海嘶声力竭,拼命挣扎,“咱家对陛下、对娘娘忠心耿耿!定是有人构陷!相爷明察!娘娘!娘娘救我!”
丽妃看着被侍卫死死按住的崔福海,又看看神色冷峻的时文正,再想想那“静养”的旨意,一股灭顶的恐惧终于彻底攫住了她。她知道,崔福海完了,自己……恐怕也悬了。
“带走。”时文正不再废话。
侍卫堵住崔福海的嘴,像拖死狗一样将他拖了出去。崔福海徒劳地扭动着,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眼中充满了怨毒。
丽妃被两名女官“扶”着,失魂落魄地走向偏殿,再没有看崔福海一眼。她知道,现在撇清关系,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昭华宫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挂上了沉重的铁锁。这座往日里最热闹、最得宠的宫苑之一,瞬间变成了一座华丽的囚笼。
崔福海被直接送进了内刑司防守最严密的一间牢房,他没等到预想中的严刑拷打,先等来的,是时若和一桌子摆开的物证。
当那枚真正的“青鸾佩”,那本写满了“归位”计划的书册,那几封带着鸟喙符号的密信原件,还有那幅男孩的画像,一样样摊开在他面前时,崔福海的心理防线,比刘瑾崩溃得更彻底。
因为他知道,这些东西出现在这里,意味着西六所茶库那个他自以为万无一失的秘密据点,已经被彻底端了!他所有的底牌,都已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崔福海,或者说……睿亲王当年的内书房管事,崔平?”时若看着面如死灰的老太监,语气平静地揭开他最后的伪装。
听到“崔平”这个几乎被他自己遗忘的本名,崔福海浑身剧震,最后一丝侥幸也烟消云散。
“是……是老奴……”他瘫在地上,老泪纵横,不再有丝毫狡辩的力气,“老奴……对不住老主子……没能……没能完成他的嘱托……”
在时若富有技巧的审问下,崔福海断断续续地交代了一切。
他确实是睿亲王当年的心腹太监之一,睿亲王倒台前夕,被秘密安排以新的身份“病故”,然后改头换面,通过丽妃娘家的关系,重新入宫,并一步步爬到丽妃身边掌事的位置。这一切,都是为了执行睿亲王最后的指令:保护并伺机扶植年幼的小主子,等待时机,利用一切资源和人脉,为“归位”做准备。
“青鸾佩”是睿亲王早年私下赏赐给他,用于联络和确认身份的最高信物。胡永昌的线,是他通过早年睿亲王在江南布下的暗桩搭上的,西南黑石寨的利用,也是他根据睿亲王留下的关于西南某些土司和隐秘资源的记录,精心策划的。丽妃对此事知道一些,但所知有限,更多的是被他利用其身份为一些事情提供便利和掩护。
“小主子……如今在哪儿?”时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崔福海眼神空洞,沉默了很久,才沙哑道:“在……在京西五十里,一个叫‘红叶庵’的尼姑庵里……由两个当年老主子留下的忠心老嬷嬷照顾……化名……叫‘静尘’。”
红叶庵!终于找到了!
“丽妃父兄,可知情?可曾参与?”
“侯爷……起初不知,后来有所察觉,但……但被丽妃娘娘和奴才遮掩过去了。侯爷……或许猜到一些,但未曾深究,也……也未曾提供过实质帮助。”崔福海艰难地说道。
这话有几分真,有待查证,但至少指明了方向。
拿到最关键的口供和地点,时若不再停留。她立刻将审讯结果和“红叶庵”的线索,禀报给父亲和陛下。
暖阁里,景帝听完,久久不语,手指在御案上无意识地划着。
睿亲王的幼子,他的亲侄子,竟然一直被藏在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被一群心怀叵测的旧人,当作复仇和野心的棋子养大……
而自己的宠妃,竟也牵涉其中,哪怕只是被利用,也足以让他心寒和震怒。
“红叶庵……立刻派人,秘密围住,不要惊动,先确认人在里面。”景帝终于开口,声音有些疲惫,“确认之后……把人‘请’回来。记住,是‘请’。那孩子……终究是皇家血脉。”
“丽妃父兄那边……”
“先看紧,等那孩子回来,再做区处。”景帝揉了揉眉心,“崔福海、刘瑾,还有西南、江南那一干人犯,证据确凿,按律严办,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不必再请示。此案……到此为止,不宜再扩大。”
“到此为止”四个字,意味着皇帝要将此事的影响,控制在一定范围内,避免朝局过度震荡,也保全最后一点皇室颜面。
时文正和时若心领神会,躬身领命:“臣遵旨。”
走出暖阁,外面阳光正好,时若长长舒了一口气。历时数月,跨越千里,牵连无数人的大案,终于到了收尾的时刻。
剩下的,就是如何妥善安置那个命运多舛的孩子,如何依法惩治所有罪人,以及……如何让清正司和法医检验的制度,借此案真正立起来。
她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心中既有尘埃落定的轻松,也有对未来的隐隐期待。
萧逐渊,应该也快回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