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山腰那个隐蔽的联络点,天已经大亮了。萧逐渊和两个弟兄都像从泥潭里捞出来似的,身上又是汗又是血,还沾着草叶和泥土。
守在这里接应的两个弟兄吓了一跳,赶紧递上水囊和干粮,又拿出时若准备的急救药粉。萧逐渊简单处理了一下手臂上的口子,便立刻让负责联络的弟兄准备传信。
“用最快的信鸽,把消息分成两路送。”萧逐渊一边咬着干粮,一边口述,“一路给严锋:告诉他我们这边的情况,疤爷据点已破,但人可能没死透,让他们小心搜捕和拦截。重点强调‘野人谷’行动暂停,‘棍子’可能被就地掩埋,疤爷一伙要化整为零隐匿这几个关键点。让他务必盯紧下溪镇及周边所有可能的出口和藏身地。”
“另一路,用加急密件,直送京城相府。”他神色更凝重了几分,“内容要详细:疤爷据点的位置、人数、交手情况、缴获的密信全文和译文、还有……”他从怀中取出那面冰凉的令牌,小心地用布包好,“还有这面令牌的详细描述,正反两面,尤其是上面‘鸑鷟’浮雕的样式。告诉岳父和时若,这令牌是疤爷随身携带的,很可能是更高级的信物或身份凭证。”
“另外,”他顿了顿,补充道,“再提一句,送信来的人,骑快马,身手干练,送了信就走。”
负责记录的弟兄笔走龙蛇,飞快地记下要点,然后立刻去封装信息,准备放飞信鸽。
做完这些,萧逐渊才觉得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些,但身体上的疲惫和伤处的疼痛也一齐涌了上来。他靠在石壁上,闭上眼睛思考着:
疤爷没死,只是被麻翻了。那麻药的效力估计能撑大半天,但对方人多,肯定会想办法救他。一旦疤爷恢复过来,必然像受惊的毒蛇,要么疯狂报复,要么桃之夭夭。
野人谷那边收到风声,肯定会加强戒备,甚至提前转移。
时间,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必须在对方狗急跳墙之前,找到突破口。
而这个突破口,也许就在那面令牌和那封密信上。京城那边,岳父和时若,一定能从这些物证里,看出更多他看不出的门道。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京城的回信,等严锋那边的消息,同时……养精蓄锐,准备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反扑。
“轮流休息,加强警戒。”他对身边的弟兄们吩咐道,“疤爷的人吃了大亏,不会善罢甘休。”
京城,相府。
时文正几乎是在同时,收到了两道消息。
一是安插在宫里的人,辗转递出来的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情报:内务府一位分管器皿库房多年的老太监,大约在十天前,以“年老糊涂,遗失贵重器物”为由,自己请罪去了皇陵守陵。走得很急,也很低调。
另外,就是萧逐渊从西南加急送回的密信。当看到信中关于那面“鸑鷟”浮雕令牌的描述时,时文正的眼神陡然一寒。
他立刻让心腹去请时若。
时若匆匆赶来,她看完父亲递过来的密信抄件,尤其是关于令牌的描述,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父亲,这令牌……如果疤爷是‘影子’派在西南负责这条线的头目,那他持有的信物,很可能直接反映了‘影子’的身份层级,甚至可能带有只有他们内部才懂的标记!”她快速说道,“我们需要看到实物,或者至少要有更精确的图样!”
“实物一时送不回来。”时文正沉声道,“但逐渊的描述已经足够具体。更重要的是,他把这令牌,和宫里刚刚‘消失’的一个老太监,联系到了一起。”
“父亲是说……那个去守陵的太监?”
“分管器皿库房,就有机会接触到各种旧制器物,包括……某些当年未能彻底销毁的亲王旧物。”时文正手指轻轻点着桌面,“而一个在宫里待了多年、熟悉旧制、又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动’消失的老太监……太巧了。”
时若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意思:“父亲怀疑,这个老太监,就算不是‘影子’本人,也一定是知情人,甚至可能是信物的保管者或传递者之一?”
“很有可能。”时文正点头,“睿亲王倒台后,其府中大量物品被查抄入宫,由内务府清点保管。在这个过程中,某些具有特殊含义的旧物,若被有心人暗中替换、隐匿,或‘遗失’,是完全有可能的。这个老太监,或许就是当年经手的人之一。”
他站起身,在书房里踱了几步:“现在的问题是,这个老太监是‘畏罪潜逃’,还是被人‘送走灭口’?他去的皇陵,看似偏僻,却也可能是个更容易与外界隔绝联系,甚至……被灭口的地方。”
“我们必须赶在‘影子’之前,找到这个老太监!”时若急道。
“皇陵那边,我已派人以巡查防务的名义过去了,但需要时间,也不能太过明显,以免打草惊蛇。”时文正看向女儿,“眼下更直接的线索,还在你手里。”
“我手里?”
“那枚带有螺钿鸟形镶嵌的玉佩残件,还有姜师傅图册上的记录。”时文正道,“既然当年睿亲王是找姜师傅订制的这对信物,那么,负责将图纸或要求传达给姜师傅的,是谁?负责最后验收、取走成品的,又是谁?这些人,很可能就是睿亲王当年最信任的近侍或属官。他们中的一些人,会不会在睿亲王倒台后,改换门庭,甚至……就藏在如今我们怀疑的那些‘贵人’身边?”
时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背升起,父亲的思路,一下子将宫廷旧事与眼前的阴谋串联了起来,打开了一条全新的调查路径!
“我明白了!”她立刻道,“我这就回去,重新梳理所有从睿亲王府旧邸流散出来的物品清单,特别是涉及佩饰、器玩等的记录。同时,设法查访当年可能曾在睿亲王府当过差,后来又进入其他宫中贵人处服役的旧人名单!哪怕只是蛛丝马迹,也可能找到线索!”
“要快,而且要谨慎。”时文正叮嘱,“我们的对手非常警惕,任何过度的打探都可能引起他们的警觉。最好……能从一些看似不相干的旧档或闲谈中,自然地带出信息。”
“女儿知道怎么做。”时若郑重点头。她心里已经有了几个模糊的方向,比如通过百草阁赵良的客户网络,旁敲侧击一些喜好收藏古董的宫中宦官或女官的喜好;或者,利用清正司核查陈年旧案的权限,调阅一些可能与睿亲王府仆役相关的陈年户籍或诉讼卷宗……
就在父女俩商议细节时,书房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相爷,顾青舟那边,有新的消息传到府上,指明要交给小姐。”门外是管家压低的声音。
顾青舟?他又发现了什么?
时若和父亲对视一眼,时文正微微颔首。时若起身开门,从管家手里接过一个不起眼的小竹筒。
回到书案前,她打开竹筒,里面只有一张小纸条。上面的字迹是顾青舟的,内容却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江南线急报:胡永昌隐秘宅邸昨夜遭火,疑似灭口。其心腹账房于起火前携一铁匣逃出,现被我的人控制在手中。据其透露,铁匣内所藏非金银,乃历年与‘京中贵客’往来密账及信物备份。其中提及一‘青鸾佩’,与胡所藏‘鸑鷟’绣底佩似为一对。账房言,曾亲见胡将此佩交予一‘宫中来使’。现此人及铁匣已秘密押送来京,不日即到。慎待。”
青鸾佩!与鸑鷟佩为一对!
宫中来使!
时若拿着纸条的手,微微发抖,这消息来得太是时候了!
胡永昌果然被灭口了,但苍天有眼,留下了最要命的账房和铁匣!如果铁匣里的密账属实,那么里面记录的“京中贵客”和“宫中来使”,就极有可能直接指向那个“影子”!而“青鸾佩”的存在,更是与姜师傅的图册记录,以及西南发现的“鸑鷟”令牌,形成了完美的证据链!
“父亲,您看!”她强压激动,将纸条递给时文正。
时文正快速看完,一向沉稳的脸上也露出了震动之色。他深吸一口气:“好一个顾青舟!这条线,他咬得真紧!”
他看向女儿,眼中光芒闪动:“看来,我们之前的判断没错。胡永昌就是‘影子’在江南的钱袋子和联络人。如今钱袋子被烧,但最要命的账本却落到了我们手里。那个带着铁匣来的账房,是关键中的关键!必须确保他安全抵达京城,必须从他嘴里,挖出那个‘宫中来使’的详细信息!”
“顾青舟的人押送,应该稳妥。我们这边,是不是要提前做些接应和安置的准备?”时若问。
“当然。这件事,我亲自安排。”时文正沉吟道,“人一到,立刻秘密安置到最安全的地方,由最可靠的人看守。然后,你来审。用你的方法,结合我们已有的物证,撬开他的嘴!”
时若用力点头,感觉浑身的疲惫都消散了。
西南的萧逐渊夺得了关键令牌和密信,江南的顾青舟截获了致命账本和证人,京城这边,她和父亲正沿着宫廷旧制的线索步步紧逼……
胜利的天平,正在一点点向他们倾斜。
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有丝毫松懈。“影子”察觉到了危险,已经开始断尾、收缩、甚至可能处理知情人。接下来的反扑,可能会更加疯狂和隐蔽。
“对了,父亲,”时若想起一事,“西南那边,逐渊他们惊动了疤爷,对方转入暗处。我们这边的进展,特别是江南账房和铁匣的消息,是否要立刻告知逐渊?好让他心中有数,也有所防备。”
时文正思忖片刻,摇了摇头:“暂时不要。信鸽往来,仍有风险。而且逐渊在敌后,知道太多反而容易分心或入险。我们只需将必要的指令和提醒传给他即可。具体的证据链条,等他平安回来,再看不迟。眼下,我们要做的,是尽快把京城和江南这两条线夯实,把其影子,钉死在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