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年与殿中之人相互打量之时,李渊一双虎目也在细细端量着大殿中央傲然而立的青年。青年肤色黝黑,身形较之六年前的清瘦变得挺拔了许多,覆着一层扎实的肌理。气质更是天翻地覆,昔日温润如玉的君子风度荡然无存,眉宇间反倒添了几分历经风霜的悍然匪气。还有那一头短发……啧~
像,真的太像了!那眉骨的弧度,那鼻梁的线条,分明就是他日思夜想的骨肉!
父子连心,纵然心中已有**分确定,李渊仍觉恍在梦中,生怕眼前种种皆是虚幻,一触即散。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
“是……是朕的大郎吗?”
青年闻声,一直紧绷的、甚至带着些许审视的下颌线条骤然松弛。他撩起衣袍,轰然跪地,声音喑哑却清晰地叩在地上:
“阿耶——不孝儿……回来了。”
这一声“阿耶”,如同击碎冰面的最后一记重锤。
“大郎!我的……建成!”
李渊再也按捺不住,猛地起身,几乎是踉跄着一步、一步踏下御案,奔向青年。待到近前,他颤抖的双手紧紧抓住儿子结实的手臂,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骨肉牢牢攥住。他低下头,仔细地看着那张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方才君临天下的那双虎目,此刻已是水光潋滟,一片模糊。
“真是我儿,真是大郎啊……”
李渊的声音哽咽,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一遍遍确认着。
“阿耶!”
感受到父亲那毫不掩饰的激动与疼惜,青年鼻腔不由一酸,强忍的泪水终于盈眶。六年来他所经历的种种,仿佛都在这一声呼唤中找到了归宿。
“快……快起来,莫要跪着,莫要跪着了!”
李渊双手用力,想要将儿子扶起。那触碰到的臂膀,结实、坚硬,充满了他陌生的力量感。李建成顺势起身,反手紧紧握住父亲已显苍老的手。
父子二人相对而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李渊细细端详着儿子脸上新添的风霜痕迹,喜悦的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尖锐的疼。
他抬袖,想为儿子拭去眼角的一点泪痕,动作却蓦地顿住。
透过那湿润的眼眸,李渊看到的,不再是六年前那个温文尔雅、循规蹈矩的建成,而是一头气势凌厉但却暂时收敛了爪牙的苍狼。
父子二人双手紧握。蓦的,李渊深深呼出一口气,那气息里仿佛裹挟了六年来的所有牵挂与此刻如释重负的复杂心绪。
“呼……诸位臣工,先下去吧。突厥一事,明日朝会再议!”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群在官场沉浮已久的老狐狸自然知道,这皇家的热闹看不得,更掺和不得。众人纷纷起身,恭敬行礼,屏息凝神地退出了大殿。顷刻间,恢宏的殿内便只剩下李家父子四人,方才被众多朝臣气息所充盈的空间,陡然变得空旷而安静,静得能听见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李元吉几乎按捺不住,看向青年的眼神里是毫无掩饰的兴奋与快意,嘴角都快咧到耳根。
大哥回来了,大哥终于回来了!他下意识地向前踏了半步,似乎想立刻冲上去叙话,只觉得腰杆都比往日挺直了几分。
而站在他身侧的李世民,脸上的神情则要复杂深刻得多。
他嘴角努力上扬,勾勒出一个“开心”的弧度,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却清晰无误地闪烁着忧虑与一丝难以完全掩藏的不甘。他的目光飞快地从父亲与兄长紧握的手上扫过,指节在袍袖的遮掩下无意识地收紧了。
大哥回来了……
这意味着,东宫之位,怕是再也与他无缘了。他苦心经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所换来的一切优势,包括他这六年来所做的一切,似乎在兄长出现的这一刹那,都变得摇摇欲坠,名不正言不顺。
李渊将两个儿子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悄然绞紧。他拍了拍长子的手背,声音放得更缓,却带着一种决定性的力量:
“好了,这里没有外人了。大家都快些入座,大郎,来,好好跟阿耶说说,你这六年……究竟是去了何处?”
随便拽过两个垫子,李渊直接拉着李建成坐在了地上。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失仪的举动,让李世民和李元吉都愣了一下——他们那平日里最重威仪、自诩世家贵族的父皇,何时干过这种不拘礼节、席地而坐的事?
两人不敢怠慢,也赶忙寻了垫子坐下。
李元吉只觉得新奇,甚至有些暗喜。父皇肯在大哥面前如此放下身段,正说明亲情未减,这是他乐见的。
而李世民的心,却在这一刻直往下沉。他太了解他的父亲了。李渊不是一个随性的江湖豪杰,他是一位贵族,亦是一位帝王,一举一动都深谙权力平衡的帝王。
此刻他主动撕破那层名为“礼法”的华丽外衣,恰恰说明,在他心中,与失而复得的长子之间那份最纯粹的“父子之情”,其重要性已经暂时凌驾于冰冷的“君臣之礼”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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