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的乌云翻卷着,我似乎正在急急地赶路。也不知是怕下雨,还是有什么急事。天很阴沉,我的心情似乎也很压抑……我站在故乡小镇的那座老宅的两楼朝北窗前。窗内只是楼梯上来后,进房门时的过道。窗外是宅院的内天井。天井四周屋檐上滴下来的雨水,构成了两道水帘。一道是我眼前的窗前的;另一道是天井对楼的窗前的。对楼的窗是花格木窗,底下是裙板;与左右两侧的木窗和裙板连成一体。这两道雨帘挡住了我朝对面看的视线,我似乎有些着急。朝对面的屋面上看,下落的雨水在屋面上激起了一层水雾……
不知“陆松城”这座宅院的内天井设计,基于什么样的寓意?天井四周楼房的屋面一律朝内倾斜。下雨时,屋面上的雨水全部汇落进天井中。夏天的大雨时,长方形的天井便成了长方形的水池。好在天井的下水道设计得虽小却科学。在我的记忆中,从没有因堵塞而需要费力去疏通的事情发生。
我们家住在这座宅院的前楼正屋。西侧通往后楼的过道和东侧往东厢房的木门都已被封死。正屋临南是一排木窗,木窗下是一长排挡板。挡板外应该便是临院长木门窗上的那个斜屋面了。从窗前往外望,斜斜的小青瓦屋面一溜一溜直直的。瓦楞间长着三三两两的瓦楞草,初夏的时节,一根一根的瓦楞草缀满了黄色的小花,像蓬松着的松鼠尾巴一般地直立着。瓦楞草的叶子呈针型,肉质,应该能储存更多的水份,以适合在干燥的地方存活。
窗前是一长溜砖铺的窗台,粉着白色的石灰。只是年代已久远,石灰已脱落,露出底下青色的长砖。窗下院子的前面是一道嵌着双开式的大蝴蝶木门的横隔墙。木门的上方是一块青石雕。石面光洁,雕刻着“槐庭余荫”四个繁体正楷大字。横隔墙的外侧,父亲特意栽上的五色金银花藤。没过几年,藤蔓已攀满了大门东侧的半座横隔墙。而且,金银花的藤蔓上似乎更喜欢在高处张扬。每当春风乍起,卷曲的金银花藤须在横隔墙上张牙舞爪。初夏的时节,藤蔓上绽出了许许多多白色的、黄色的小喇叭形花朵。风从墙那边掠过来,将花香灌满我们的房间。
窗前东西两侧高大的风火墙上,被小青瓦铺阵出缕空的花纹,一朵一朵的五叶瓦花缀连成了漂亮的墙壁。如果说,江南水乡民宅大院的风火墙设计,最初的目的是为了挡风防火的话。那么,在这里,风火墙的原始目的已经被充分弱化,取代它的是富丽的装饰功能。
在窗前西侧的风火墙上,爬满了一种被小镇人俗称为“爬山虎”的藤蔓植物。每当春天来临,红褐色的藤蔓上很快便绽出点点新绿;初夏的时节,绿色已遮掩了整幢墙壁。小青瓦铺就的缕空花纹也被覆盖,只能看见风过空隙时,翻动着的绿叶,恰似片片绿蝶正欲振翅而舞。秋天时,满墙的绿叶会枯黄,黄叶纷纷扬扬,像是满院黄蝶飞舞。
黄叶离去后的藤蔓依旧透出那份雍容的红色,在红色的藤蔓间会三三两两地显出乒乓球大小的褐色果实。因为,其状如乒乓,所以,小镇人便称之为“乒乓”。因为“乒乓”大多都藏在高高的墙上,自然无人能去采摘。但是,往往会在冬风怒号的不经意间,三三两两的“乒乓”便失去了它们的踪影。
冬天里的藤蔓是苍老的,远远望去一片褐色,像是老人经络虬结的手背。但它四处悬攀的触角上,那一个个长着小小吸盘的须蔓,依然透出那份直拗的红色。少年时,我曾沿着墙脚仔细寻找过“爬山虎”的根部,但始终找不到它的踪影。也许,这面墙便是它的根;那到处无所不在的吸盘,便是它真正意义上的根。
在窗前的那个坡屋顶上,我们家还摆上了一长溜的花盆。虽然,那时的花盆大部分都取之于漏底的旧脸盆。偶然有一只瓦盆,摆在那一长溜锈迹斑斑的破脸盆中间,便像是一群叫花子中间站着一个高傲的贵族。花盆中栽种着的花草,都是极其寻常的品种,有太阳花、有朝天椒、有鸡冠花、有莺萝、有串串红、有凤仙花。最高贵的,便是那盘月季了。它被荣幸地栽种在那个大瓦盆中。
当紫色的枝叶舒展时,那份雍容、那份高贵,已经溢满了盆里盆外。紫色的枝叶间突然绽出一蓬花蕾时,那一份兴奋伴随着希冀和期待,便一直追随着我们。
月季花,色泽粉红,大如茶盅,母亲说,这盆月季花叫做“伊丽莎白”。
幼年时的我当然弄不明白,为什么这盆花取上这么一个拗口的名字。但是,月季花开的时节,却是窗前一片灿烂,窗里窗外生辉。连寻常铺满窗台的阳光,也泛出了耀眼的金色。太阳花能开出粉红、大红和黄色等许多种颜色;有单瓣和重瓣,开花时节此谢彼开,也能开出一盆灿烂。但怎么能与“伊丽莎白”的高贵相比呢?绿叶衬托下的肥硕花瓣,每一片都透着华贵。
朝天椒能开出满枝的白色小花,极像满天的星星。白色小花谢后,会结出一个个尖角朝天的黄色小辣椒,小辣椒会渐渐变成大红,像一个一个红透了脸的小精灵,缀满了枝头。但所有这一切,怎么能抵得过“伊丽莎白”在微风中的摇曳生姿呢?那一份风华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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