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愣住了。
“柴……柴薪?”
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奇怪的词,脑子里瞬间闪过一堆乱七八糟的念头
烧烤?烧火棍?还是什么邪恶祭祀的人牲?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看着小女孩那双透明得不像人类的眼睛,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这小姑娘到底什么来头?为什么会被藏在这种隐秘的地方?族长知道她的存在吗?她和那个所谓的“最终计划”又有什么关系?
他心里警铃大作,脸上却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最人畜无害的笑容,尽管在对方那仿佛能看透灵魂的注视下,这笑容有点僵硬。
“那个……小妹妹,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哥哥我是……呃,路过的,对,路过。柴薪什么的,听起来就不太吉利的样子……”
小女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透明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既没有面对陌生人的恐惧,也没有孩童常见的好奇,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亘古不变的平静。
这种平静出现在一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小女孩身上,显得格外诡异。
她看了路明非几秒钟,然后,小小的、苍白的脸上,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几乎算不上微笑的弧度。
她抬起一只瘦弱的手,指了指自己面前地毯上空着的位置,声音依旧清脆而带着点虚弱的飘忽
“进来,坐下。”
不是请求,更像是一种……自然的指令。
仿佛路明非的出现和顺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路明非心里直打鼓。
进去?跟这个明显不正常的小萝莉共处一室?万一她突然尖叫引来沃尔夫家族的人,自己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但……如果不进去,就这么掉头跑掉,他敢打赌,这小女孩绝对不会阻拦,可她那双眼睛,以及那句“柴薪”,就像一根无形的线拴住了他,让他挪不动步子。
秘密就在眼前,或许能解开很多疑惑。
妈的,富贵险中求!
路明非一咬牙,轻轻推开门,侧身闪了进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门重新虚掩上,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房间里的空气更加温暖,那股混合着檀香和草药的味道也更浓了些,闻起来让人莫名的心神宁静
当然,前提是如果不是眼前情景如此诡异的话。
他依言走到小女孩对面的地毯上,学着女孩的样子盘腿坐下。
地毯很柔软,带着阳光晒过的蓬松感,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点。
小女孩看他坐下,那双透明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满足的光芒。
她将一直低垂的目光完全抬起,落在路明非脸上,仔细地、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仿佛在观察一件新奇的玩具。
“你,”
她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类似于……开心的情绪?
“能说话。很好。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外面’的人,说过话了。”
她的用词有些奇特,断句也略显生涩,像是很久不与人交流,语言功能都有些退化了。
路明非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干笑两声
“哈,哈哈……是吗?那……**叔,或者族长,不来看你吗?”
他试探着问。
小女孩轻轻摇了摇头,银白色的发丝随之晃动,像月光下的涟漪。
“**,会送食物,和书。不说话。族长,偶尔来,站着,看一会儿。也不说话。”
她的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路明非听着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被圈养?隔离?
这待遇,比起外面那个虽然压抑但至少能自由活动的卢克,简直天差地别
但也能看得出这个小女孩儿对于这个家族非常的重要。
那么问题来了……她到底是谁?
“那……你一个人在这里,不闷吗?”
路明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普通的闲聊,尽管他心里的问号已经快堆到天花板了。
“闷?”
小女孩偏了偏头,似乎对这个词感到有些陌生,她思考了一下,然后指了指周围的书和画笔
“有它们。还有,‘光’会陪我。”
她指了指墙角那些发光的植物。
路明非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些植物的荧光确实很柔和漂亮
但……跟植物做朋友?这听起来更心酸了。
“但是,”
小女孩的目光重新回到路明非身上,那透明的眼眸里,骤然迸发出一种近乎炽烈的光芒,那是一种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对外界信息的极端渴求,
“它们,不会告诉我,‘外面’的事情。”
她向前倾了倾身体,原本放在腿上的手也无意识地握紧了,声音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却又无法掩饰的急切
“你,从外面来。你能,跟我说说吗?什么都好。天空,现在是什么颜色?有云吗?风,是什么味道的?树,是不是……绿色的?”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路明非措手不及。
天空?风?树?这些都是他习以为常、甚至偶尔会抱怨的东西
但此刻从这个小女孩嘴里问出来,却带着一种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分量。
她……难道从来没出去过?一直生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
他看着女孩那双充满了纯粹求知欲的、仿佛星空般的眼睛,心里那点因为被叫做“柴薪”而产生的不安和戒备,暂时被一股强烈的同情和难以言说的酸楚压了下去。
“呃……天空啊,”
路明非挠了挠头,努力搜刮着词汇,试图描述那些最平常不过的景象,
“我来的时候,大概是……晚上?不对,按照上面的时间应该是白天,但被‘雾’遮住了,灰蒙蒙的,看不太清楚太阳。不过我以前见过啊,天气好的时候,天空是蓝色的,那种……很干净很透亮的蓝,像……像最漂亮的蓝宝石?呃,或者像……你眼睛的颜色?不对不对,你眼睛是银色的……反正就是很好看!”
他笨拙地比划着,感觉自己语言贫瘠得可怜。
小女孩却听得极其认真,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将他的每一个字都吸进去。当听到“蓝色”和“太阳”时,她的瞳孔微微放大,闪烁着迷醉的光彩。
“那,云呢?”她追问。
“云啊,白的,一团一团的,像,有时候也会变成灰色,或者金色,红色,特别是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哇,那天空,跟被打翻的颜料盘一样,五彩斑斓的,可壮观了!”
路明非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女孩的反应。
他看到女孩苍白的脸颊似乎因为激动而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虽然转瞬即逝。
“风……风的味道不太好说,”
路明非继续艰难地描述,
“有时候是清新的,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下雨之后尤其好闻;有时候是咸咸的,如果你在海边的话;有时候……呃,在城市里,可能就只剩下汽车尾气的味道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树是绿色的,没错,各种各样的绿,嫩绿,翠绿,墨绿……还会开花,结果子。春天的时候,很多树会开粉色的,白色的花,风一吹,花瓣就簌簌地往下掉,跟下雪一样,就是香味没那么浓……”
路明非绞尽脑汁,把他能想到的关于外面世界的一切,用最朴实甚至有些词穷的语言描述出来。
他讲到了夏天冰镇可乐的畅快,冬天烤红薯的香甜,讲到了学校里喧闹的课间,讲到了网络上纷繁复杂的梗和八卦,甚至讲到了他衰仔人生中偶尔见过的、城市夜晚那如同星河坠落般的霓虹灯火。
他说的这些,在普通人看来不过是琐碎日常,甚至带着点抱怨,但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女孩听来,却仿佛是另一个神话般的世界。
她听得如痴如醉,身体不自觉地越靠越近,透明的眼眸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彩,那是一种混合着向往、惊叹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悲伤的情绪。
她偶尔会打断路明非,问一些让路明非哭笑不得又心头发紧的问题。
“可乐……是什么?”
“是一种……喝下去会冒泡泡,有点甜,有点刺激的水。”
路明非比划着,
“嗝~~还会打嗝。”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想象。
“网络……是什么?能把很多人的‘话’,一下子送到很远的地方吗?”
“呃……差不多吧,就像……一个看不见的巨大蜘蛛网,把所有人都连起来了,大家可以随时说话,分享东西。”
“蜘蛛网……”
小女孩喃喃自语,低头看了看自己房间角落里一个真实的小小蛛网,似乎在努力理解那个“巨大的、无形的网”是什么概念。
路明非看着她那认真思索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这姑娘的求知欲,已经不能简单地用“好奇”来形容了,那是一种近乎贪婪的、对正常世界一切信息的渴望。
她就像一块干涸了太久的土地,拼命汲取着每一滴关于“外面”的甘露。
时间在路明非略显磕绊的讲述和小女孩时不时的提问中悄然流逝。
路明非渐渐忘了最初的紧张和目的,他甚至有点享受这种当“百科全书”的感觉,尤其是看到小女孩因为他的描述而露出或惊奇或向往的表情时,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这比跟恺撒和楚子航那两个面瘫家伙大眼瞪小眼有意思多了。
“……差不多就这些了,”
路明非说得口干舌燥,舔了舔嘴唇
“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都是些很普通的东西。”
“不普通。”
小女孩立刻摇头,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它们,很好。谢谢你,告诉我。”
她看着路明非,那双透明的眼睛似乎比刚才更加明亮了一些。
她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消化刚才听到的一切,然后,她突然伸出瘦小的手指,轻轻指了指路明非放在膝盖上的手。
“你的手,”
她说,
“和**,族长,不一样。和卢克的,也不一样。”
路明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骨节分明,算不上好看,但至少是健康的颜色。
“有什么不一样?”
“上面,”
小女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肤,
“有‘故事’的味道。还有很多……‘颜色’。”她用的词依然抽象而奇特。
路明非心里一动,难道她能感知到什么?比如自己身上残留的、来自卡塞尔学院的训练痕迹?或者……更深的,?他不敢细想。
“可能……是我在外面到处跑,沾上的吧。”
他含糊其辞。
小女孩没有再追问,她似乎满足于刚才那段关于外面世界的谈话。
她微微向后靠了靠,抱起旁边一个看起来像是用某种银色丝线缝制的兔子布偶,轻轻搂在怀里,脸上那种非人的平静似乎柔和了些许。
“和你说话,”
她轻轻地说,像是自言自语
“很开心。”
路明非看着她抱着布偶的样子,终于有了一点属于她这个年龄段的孩童模样,心里不由得一软。
他忍不住问道
“那个……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能一直叫你‘喂’吧?”
小女孩抬起头,透明的眼眸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名字,”
“不重要。族长说,我不能有名字。”
路明非怔住了。
不能有名字?这又是什么古怪的规定?一个人连拥有名字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他还想再问什么,比如她为什么在这里,她和“柴薪”到底有什么关系,但看着女孩那再次恢复平静无波的脸,以及她紧紧抱着布偶、仿佛那才是她唯一依靠的姿态,那些问题忽然就堵在了喉咙里,问不出口了。
就在这时,远处似乎隐约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声响,像是隔着重重大门传来的、模糊的脚步声。
路明非一个激灵,猛地从那种略带伤感的氛围中惊醒过来。
坏了!聊得太投入,忘了时间!要是被**叔或者族长发现他溜达到这里,还跟这个明显是“秘密”的小女孩聊了这么久,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噌地一下站起身,动作快得差点带倒旁边的椅子。
“那……那个,我该走了!”路明非压低了声音,语气急促,“有人来了!”
小女孩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就料到他会离开。
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抱着布偶的手收紧了些。
路明非转身就要往门口冲,但脚步顿了一下,又回头看向那个坐在星光地毯上、如同一个精致易碎品的小小身影。
他犹豫了一瞬,从口袋里摸索了一下,只是可惜,他这种衰仔身上除了手机和一点零钱,实在没什么能送人的东西。
最后,他摸出了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塞在兜里、已经有些融化变形的水果硬糖,糖纸都皱巴巴的了。
他有点尴尬地把糖递过去
“这个……给你。甜的,外面世界的味道。”
小女孩的目光落在那颗看起来实在不怎么样的糖果上,透明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
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像捧着什么珍宝。
“……谢谢。”
她的声音更轻了。
只是小女孩看着路明非离去的身影,又补上一句
“永别了,为我带来世界的……大哥哥。”
……
路明非不再耽搁,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间,轻轻带上门,然后沿着来路,发挥出十二分的潜行技巧,飞快地往回溜。
他的心怦怦直跳,一半是因为差点被发现的紧张,另一半,则是因为那个没有名字的小女孩,和她那双仿佛盛满了整个星空却又空洞得让人心疼的眼睛。
“柴薪”……“不能有名字”……
这些词在他脑海里盘旋,与外面沃尔夫家族那紧张压抑的准备氛围、族长语焉不详的计划、还有卢克那懵懂不安的状态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张更加庞大而迷雾重重的网。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触碰到了这个古老家族最核心、也最黑暗的秘密之一。
而这个秘密,很可能与他们的命运,息息相关。
当他终于有惊无险地溜回分配给他们的隔间附近时,发现恺撒和楚子航都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似乎没有察觉他离开过多久。
路明非松了口气,刚想悄咪咪地摸回自己的位置,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收获如何?”
恺撒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路明非一跳。
他转过头,看到恺撒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冰蓝色的眼眸在昏暗中如同两点寒星,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旁边的楚子航虽然没睁眼,但呼吸的频率也微微变了。
路明非心里叫苦不迭,果然瞒不过这两个变态。
他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难道要说自己发现了一个被藏起来的、眼睛像星空、没有名字、还管自己叫“柴薪”的神秘萝莉,并且跟她进行了一场关于外面世界基本常识的科普座谈会?
这听起来比他被炼金陷阱轰成渣还不靠谱。
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最终只是含糊地、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完全理解的沉重,低声说道
“我发现……这地方,可能比我们想的,还要……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