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雪刃 第125章 兰烬余温

南镇抚司值房的空气凝滞如冰，陆绎离去时那不容置疑的“军令”和冰冷的眼神，如同最后的棺盖，将我心中残存的火焰彻底压灭。三次惨败，筋断骨折，信念崩摧，最后连继续追查的权力也被剥夺。

我躺在冰冷的床榻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屋顶繁复却毫无生气的梁椽，感觉自己如同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残破躯壳。复仇无望，前路已绝。或许，我这条从辽阳尸堆里爬出来的疯狗，终究还是逃不过成为弃子的命运。

就在这无边绝望的深渊中，一丝极淡的、熟悉的药草清香，悄然钻入鼻尖。

我僵硬地转动眼珠，看向枕边。那个小小的、用青布缝制的药囊，不知何时被我无意识地从怀中摸出，紧紧攥在手心。林蕙兰……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我冰冷的心湖中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是她，在辽阳风雪中为我止血疗伤。

是她，在坤宁宫偏殿三月如一日地为我换药施针。

是她，在宫门外，递给我这枚带着她指尖微凉和嘱托的药囊。

她总是那样平静，那样疏离，用“分内之事”将一切情感隔绝在外。可那双清澈眼眸深处，偶尔闪过的极淡情绪，又是什么？

就在我心神恍惚之际，值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没有通传，没有脚步声，一道纤细的身影端着药盘，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青衫素净，未施粉黛，依旧是那副清冷平静的模样。是林蕙兰。

她怎么会来这里？南衙重地，她如何能进来？是陆仟的安排？还是……

她走到床前，放下药盘，目光落在我惨白的脸和空洞的眼神上，那双平静的眸子里，似乎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温热的湿帕，开始擦拭我额角的冷汗和嘴角干涸的血迹。她的动作依旧轻柔而熟练，指尖微凉，触碰到我的皮肤时，我却感到一阵灼烫般的刺痛。

我怔怔地看着她，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擦净血污，她开始检查我身上的伤势，尤其是膻中穴处。她的指尖按压在穴位周围，一股温和却带着探查意味的内息缓缓渡入。

“内力反噬，经脉郁结，心脉受损。”她轻声开口，依旧是医者冷静的诊断，声音却比以往低沉了些许，“比上次更重。为何……如此不惜性命？”

最后一句，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听不出的……责备？

我闭上眼，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技不如人，自取其辱罢了。”

她沉默了片刻，开始为我施针。银针细如牛毛，精准地刺入穴位，一股股温和的药力随着她的内息缓缓导入，滋养着我受损的经脉，缓解着那锥心的痛楚。

她的动作专注而宁静，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和失败中，她的存在，如同一泓清泉，悄无声息地浸润着我干涸裂开的心田。

“他……很强？”忽然，她轻声问道，手中的银针微微一顿。

我猛地睁开眼，对上她清澈的目光。她竟然会主动问及此事？

“深不可测。”我沙哑道，“我的刀……在他面前，如同儿戏。”

“你的刀，只为杀人。”她垂下眼睑，继续施针，声音低得仿佛自言自语，“他的武，已近‘道’。杀伐之术，终难胜包容之法。”

杀伐之术，难胜包容之法？！

这句话，如同惊雷，再次劈入我混乱的脑海！

陈平安那看似平淡却包容万象、化解一切杀招的武功……林蕙兰这润物无声、疗愈创伤的医术……一者克刚，一者愈伤，看似截然相反，其深处，是否有着某种共通之处？那是否就是我所欠缺的……“道”？

我一直追求极致的杀伐，以为力量与技巧便是全部，却从未想过，“武”之一字，或许还有更高的境界？而那个境界，并非只有杀戮？

我死死盯着林蕙兰，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她。她不仅仅是一个医者，她的平静之下，似乎隐藏着对事物本质更深的理解。

“你……”我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不知从何问起。

林蕙兰没有抬头，只是轻轻起出最后一根银针：“静心凝神，导引药力。伤势可愈，但心结……需自解。”

她收拾好银针，端起药盘，似乎准备离开。

“为什么？”我忽然开口，声音嘶哑，“为什么一次次救我？只是……分内之事？”

林蕙兰的脚步顿住了。她背对着我，沉默了片刻，轻声道：“看见濒死之人，总不能……见死不救。”

又是这种模糊的回答！

一股莫名的焦躁和冲动涌上心头，我猛地撑起身体，不顾剧痛，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纤细冰凉，在我的掌心中微微一颤，却没有挣脱。

“林蕙兰！”我盯着她的背影，一字一句地问道，“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都知道些什么？你留在宫里，真的只是为了报恩行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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