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压山的时候,最后一点残阳像血似的泼在禁地入口那张牙舞爪的石雕傩面上,添了几分杀气。
黎鹤站在那儿,只觉得傍晚的风比早上更刺骨,刮在脸上,带着往骨头缝里钻的冷劲儿。他下意识去摸手机想瞅眼时辰,摸了个空才想起来,那玩意儿早个把月前就碎成渣了。
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迈进禁地。跟外头忙着应付乱子的吵嚷不同,这儿的时间像冻住了,只有风穿过呲牙咧嘴的石壁,发出呜呜的回声,跟老魂儿嘀咕似的。
沈傩早等着了。她没穿那身扎眼的金甲,就一身玄色紧腰衣裳,头发高高束起,背着手站着,身板挺得跟青松似的。她身后,是片还算平整的沙地,上头好像用啥白色矿粉勾了几个简单的方位和符号。
“站坤位上去。”沈傩开口,声儿在空荡荡的禁地里显得格外清冷,没半句废话。
黎鹤盯着地上的白矿粉符号,脚下意识往西北挪了半步,沙粒滑了下差点趔趄,他才猛拍脑袋:阿爷当年教过‘坤属土,在西南,承重量’,可慌里慌张全忘了!手又摸向口袋,脸发烫:“我……记混了方位”。
“西南角,土行位,厚实能承重,是‘立心之傩’起手的根子。”沈傩的语气里听不出烦,只有一种没商量余地的准头,像在说一个天荒地老不变的理儿,“连方位都认不全,咋跟天地通气,引动灵性?”
黎鹤脸上发烫,赶紧照话站到那个标着怪符号的位置上,沙土往下微微一陷。
“今儿学‘立心之傩’头三式。瞪眼看,我只演一回。”沈傩说完,身子微微一动。
她的动作不快,甚至可以说极慢,但每个细微的转身、抬手、落步都含着一种说不清的韵律和力道。
胳膊挥起来像在推看不见的大山,脚板子踩下去像扎进了地底深处,稳得吓人。明明没半点花哨光效,黎鹤却好像瞧见她身边空气有点扭动,一股沉静又浩大的味儿自然散开。
“记牢没?”一串简短却贼复杂的动作做完,沈傩收住架势,气息匀停,看向黎鹤。
黎鹤张了张嘴,脑子里一锅粥。那些动作拆开看好像不难,可攒一块儿,加上对手腕角度、脚底劲儿、喘气节奏的死要求,他只觉着眼晕。
“我……”
“开始。”沈傩截断他的支吾。
黎鹤硬起头皮,回想着沈傩的动作,笨手笨脚地学。胳膊抬得太高,像在挥苍蝇;脚踩下去没根,沙粒被带得乱飞;转身时腰没沉住,差点摔个趔趄……
对比沈傩刚才‘碾’步时,沙粒只陷半指、纹丝不乱,他更觉出自己跳得像没骨头的木偶,连喘气都急得像跑了十里地。自己就像个刚学走路的娃,在模仿绝世高手的招数,又滑稽又可怜。
“错了。”沈傩走过来,指尖捏起块白矿粉——刻意避开他掌心里昨天磨木板磨出的茧子,在他手心画了个‘捧’的弧度:“是托着刚采的老柏叶,怕掉了,不是扬手耍花样!”声儿冷,指尖却带着点温度!“是捧起敬畏的心,不是轻浮举动!”
黎鹤赶紧改。
“脚错了!不是跺脚,是‘碾’!碾碎飘忽的念头,落下去就得生根!”
“喘气!呼和吸跟着动作走,气顺着意念动,力气跟着气来!你是在憋气等晕过去吗?”
冰凉的纠正一句接一句,半点情面不留地戳穿他所有不行。黎鹤手忙脚乱,脑门很快渗出一层细汗,不是累的,是急的臊的。他打小也算机灵,学东西快,啥时候受过这种全方位的磕碜?
一套简单的起手三式,让他做得七零八落,没眼看。
“停。”沈傩的声儿里终于带上一丝极淡的、几乎抓不住的没奈何,“傩舞不是街边把式,不是照猫画虎就成的。样子好学,魂儿难描。你心里没‘敬’,没‘稳’,没‘托底的力气’,就算把样子学全了,也就是个空架子,咋立心?咋跟天地灵性搭上线?”
黎鹤喘着粗气,汗珠子顺着下巴颏滴进沙土里,眨眼就没了。他感到一股强烈的憋屈和不服。
“这也太难了!”他忍不住嘟囔,声儿里带着年轻人的燥气,“这么多细枝末节,还得配上喘气,心里还得琢磨啥‘敬’啊‘稳’的……跳个舞罢了,比解数学题还磨人!”
“跳舞?”沈傩重复了这俩字,金色的眼珠子里头一回清楚地划过一丝真火气,四周空气好像都冷了几度。
“你当这是跳舞?这是巫族先人跟天地灾祸拼了上千年,拿血和魂凝出来的活命之舞!是跟神明通话、安抚亡魂、驱散邪祟的庄严规矩!你嘴里这‘跳舞’俩字,就是最大的不敬!”
她骂得不响,禁地里的风却突然停了,石壁的回声把‘活命之舞’四个字撞得嗡嗡响。黎鹤猛地噎住,看着她眼里的失望,手指掐进手心,过了会儿,沈傩从腰间解下水囊扔过来:“喝口缓气,别憋出火”,水囊上还绣着小傩纹。
禁地死静下来,只有风还在呜咽。黎鹤站在坤位上,头一回清楚地感觉到,横在他跟眼前这位古神中间的,不光是千年的光阴,更是一种对东西到底是个啥的巨大鸿沟。
他蹲下身,指尖蹭过地上的坤位矿粉,正好蹭到沈傩刚才画的‘捧’字痕,忽然想起阿爷当年学傩舞,膝盖磨破了也不喊停,说‘这不是舞,是咱的命’。心口猛地一沉:他学的不是‘舞’,是把阿爷没扛完的‘命’,接过来,活成合格的传人。
这明白劲儿,比刚才所有苛刻要求加起来,还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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