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年十一月初,成都的天色总是灰蒙蒙的,像是永远也洗不干净的抹布,压得人喘不过气。
位于城北的二十四军临时军部里,更是弥漫着一股难以驱散的晦暗和压抑。
刘文辉,这位曾经叱咤川南的“军长”,此刻正背着手,在办公室里焦躁地踱步。
他身上那件将官呢子军装倒是依旧笔挺,可眉宇间的愁容和眼里的血丝,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砰!”
一声闷响,他狠狠一拳砸在厚重的黄花梨办公桌上,震得桌上的茶杯盖叮当作响。
“龟儿子的!一群喂不饱的白眼狼!老子当初真是瞎了眼!”
参谋长在一旁垂手而立,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小心翼翼地道:
“军座,息怒啊…眼下,光是发火也解决不到问题…”
“息怒?老子拿啥子来息怒?!”
刘文辉猛地转过身,眼睛瞪得溜圆,指着窗外。
“你出去听听!听听外面那些龟儿子都在嚎啥子?要饷!要粮!老子难道不想发吗?老子裤兜里头比脸还干净!自贡丢了,盐税款没得了!宜宾那边又遭张阳那个背时娃儿咬了一口,损兵折将不说,泸州税务局的老底都遭他端了!川南旱了两年,地里头颗粒无收,老百姓锅都揭不开,老子去刮地皮吗?能刮出他妈的啥子?刮石头吗?!”
他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着。这两年流年不利,简直是倒了血霉。
自贡盐场这块肥肉先是丢给了陈洪范那个老兵痞,自己组织反攻又碰得头破血流。
想去捏宜宾张阳那个“软柿子”,结果差点把门牙崩掉。
地盘越来越小,税收越来越少,可手底下三万多人张着嘴要吃饭,指着他要饷银。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眉山…眉山那边…”
参谋长嗫嚅着提醒。
“莫给老子提眉山!”
刘文辉粗暴地打断他。
“老子在眉山预征粮税都征到民国六十年了!再去征?怕是老百姓要拿起锄头跟老子拼命了!到时候都不用陈洪范、邓锡侯他们动手,老子自己的窝就要先拱翻天!”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绸缎长衫、戴着瓜皮帽的瘦高个男人走了进来,正是刘文辉的族兄,也是他重要的财政管家——刘文彩。
“自乾(刘文辉的字),光在屋头跳脚有啥子用嘛。”
刘文彩的声音带着一种惯有的慢条斯理,他挥挥手让参谋长先出去。
见到刘文彩,刘文辉的怒气稍稍收敛了一点,但眉头依旧紧锁:
“五哥(刘文彩排行第五),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们这回是真的走到绝路上了。邓锡侯、田颂尧那几个龟儿子,把成都的好地盘占得差不多了,分给我们的尽是些边边角角,收上来的税,塞牙缝都不够!部队几个月没关饷,军心都快散完了!昨天…昨天老二团那边,差点就闹了哗变!”
刘文彩走到桌边,拿起冷掉的茶喝了一口,咂咂嘴:
“我晓得,我咋个不晓得。库房里头,老鼠跑进去都要哭着出来。但是自乾啊,天无绝人之路嘛。”
“路?路在哪儿?”
刘文辉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满脸疲惫和绝望。
“难道真要去抢银行?成都的银行背后哪个没得硬后台?”
刘文彩凑近了些,压低声音:
“我们自家没得,不代表别人没得嘛。你莫忘了,重庆那一位…”
刘文辉猛地抬头:
“你是说…刘甫澄(刘湘的字)?”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复杂起来,既有绝处逢生的希冀,又有拉不下脸面的尴尬。
“我…我去求他?可他是我侄儿子!(刘湘是刘文辉的侄子,但年龄比刘文辉大)而且之前为了争地盘,大家闹得那么僵…”
“哎哟喂我的军长老弟诶!”
刘文彩一拍大腿:
“这都啥子时候了嘛,还讲这些面子和辈分?刘甫澄现在是啥子?是川渝头一号人物!兵强马壮,据守重庆,富得流油!我们呢?我们快要成讨口子了!辈分能当饭吃吗?面子能当大洋响吗?”
他顿了顿,继续劝道:
“再说了,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说到底,我们都是一家人,都姓刘!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嘛。你拉下脸面,好生去跟他摆一摆(谈一谈),未必他就不念一点香火情分?他现在势力大,但也怕其他几家联合起来对付他嘛。我们二十四军虽然现在落了难,但好歹还有三万条枪,还是一股力量噻。帮他刘甫澄看住西边,牵制一下陈洪范、邓锡侯他们,还是有用处的嘛。”
刘文辉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内心激烈地挣扎着。
去求自己的晚辈,这脸面上实在过不去。
但现实就像一把冰冷的刺刀,顶在他的喉咙上。
刘文彩看他犹豫,又加了一把火:
“自乾,你想一下,自贡盐场!那白花花的盐巴,亮晃晃的大洋!只要夺回来,啥子困难都解决了!我们凭自家现在这点力量,打得过陈洪范那个守财奴吗?打不过!但如果有刘甫澄出兵帮忙呢?他出兵,我们出枪,两家合力,还怕他陈洪范?到时候夺回自贡,税款我们两家对半分,也好过现在一穷二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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