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沉默的荣耀 第41章 家书与暗流

毛人凤阴影的步步紧逼，让聂曦的精神如同绷紧的弓弦，每一刻都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这种无形的压力，不仅消耗着他的精力，也悄然侵蚀着他与这个时代、这个身份的融合点——那个他名义上的“家”。

这天傍晚，聂曦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位于城西的那处僻静小院。这里是他穿越后继承的“聂曦”副官的身份所附带的一处小小产业，也是他在这个时空唯一的栖身之所。院门老旧，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声响，在寂静的巷弄里格外清晰。

院子里冷冷清清，只有老仆福伯正在慢吞吞地打扫着落叶。福伯是聂家的老仆，从小看着“聂曦”长大，话不多，但眼神里总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和关切。

“少爷回来了。”福伯停下手中的扫帚，微微躬身，声音沙哑。

“嗯。”聂曦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他穿过小小的庭院，走向自己的房间。这里的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与他记忆中林凡在现代那个堆满书籍和资料的小公寓截然不同。唯有书桌上那个相框里，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提醒着他这具身体所承载的过往——照片上是年轻许多的“聂曦”与一对面容慈祥的中年夫妇，那是他的父母。照片中的“聂曦”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未经世事的腼腆笑容，与现在这个深陷谍海、眼神锐利的他，判若两人。

这种时空错位带来的疏离感，在夜深人静时尤为强烈。他常常会对着照片出神，试图捕捉原主残留的情感碎片，却总是一片模糊。他对这个“家”没有归属感，对福伯的关怀也带着一份客气的疏远。他像一个孤独的旅人，暂居在一具陌生的皮囊里，扮演着一个沉重而危险的角色。

然而，今天书桌上除了日常的灰尘，还多了一封厚厚的信。信封是土黄色的粗糙纸张，边角有些磨损，上面用毛笔写着工整却略显笨拙的字迹：“吾儿 聂曦 亲启”，落款是“母 字”。

聂曦的心微微一颤。这是“他”的母亲，远在湖南老家的母亲寄来的家书。穿越以来，他收到过几封这样的信，内容多是嘘寒问暖，叮嘱他保重身体，为国尽忠，字里行间充满了质朴的牵挂。每一次阅读，都让他心情复杂。他享受着这份不属于他的亲情温暖，又背负着欺骗的愧疚，更担心远方的老人会因为“儿子”卷入的危险而担惊受怕。

他拆开信，抽出厚厚一叠信纸。母亲的字迹一如既往的认真，絮絮叨叨地述说着家乡的近况：今年收成不好，粮价涨了；隔壁阿婆家的孙子考上了省城的学堂，很是风光；前几日下了场大雨，老屋漏雨了，不过已经请人修葺好了……信的末尾，母亲写道：

“……曦儿，近来天气转凉，听闻北边战事吃紧，你身处要职，万事需得小心。家中一切安好，勿念。唯望我儿平安，早日归来，为娘便心安了。随信附上你幼时最爱吃的腊肉干一小包，聊解乡愁。”

信纸的墨香混合着一种淡淡的、来自远方的烟火气息，仿佛将那个宁静却贫瘠的湘西小村庄带到了他的面前。聂曦握着信纸，指尖有些发烫。他能感受到字里行间那份沉甸甸的母爱，那份在乱世中对儿子最朴素、最真挚的期盼——平安。

一股强烈的酸楚涌上鼻尖。平安？在这漩涡中心，平安是何其奢侈的字眼。他现在的每一个决定，不仅关乎自己的生死，更牵连着吴石将军、无数地下战线的同志，甚至……可能间接影响到千里之外那位翘首以盼的老人。如果他暴露了，牺牲了，这位母亲收到的，将不是儿子的归期，而是一纸冰冷的阵亡通知书，或者更糟——悄无声息的消失。

“少爷，晚饭准备好了，是您爱吃的红烧肉，夫人寄来的腊肉我也蒸了些。”福伯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轻声说道，打断了他的思绪。

聂曦迅速收敛情绪，将家书仔细折好，放进抽屉深处。“知道了，福伯，我这就来。”

饭桌上，简单的两菜一汤，那碟蒸腊肉散发着熟悉的咸香。聂曦默默地吃着，味同嚼蜡。福伯安静地站在一旁，不时为他添饭，浑浊的老眼偶尔掠过他眉宇间的凝重，欲言又止。

“福伯，”聂曦放下碗筷，忽然开口，“最近……外面不太平，若是有什么生面孔在附近转悠，或者有人打听什么，你多留个心眼，但别声张，回来告诉我就行。”

福伯愣了一下，随即缓缓点头：“老仆晓得了。少爷……您也要多保重。”他没有多问，但那眼神里的担忧，却比任何言语都更让聂曦感到沉重。

这个“家”，本应是乱世中的避风港，此刻却也可能成为敌人的突破口。他必须更加小心，不能将危险引到这里，牵连无辜的福伯和远方那份质朴的牵挂。

夜深了，聂曦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窗外月色清冷，透过窗棂洒在地上，一片惨白。母亲的叮咛、福伯的担忧、毛人凤阴鸷的目光、接头同志涂满油彩的脸……各种画面在他脑中交织盘旋。

家书的温暖，反而更衬出当下处境的冰冷与残酷。这份情感的牵绊，不再是负担，而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他必须活下去，不仅要完成任务，更要尽力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属于“聂曦”的温情。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情感的波动是奢侈品，他现在最需要的，是绝对的理智和警惕。毛人凤的阴影并未散去，反而可能因为最近的挫败而变得更加危险。他必须从这片刻的温情中汲取力量，而不是软弱。

第二天回到参谋本部，聂曦将所有的情绪深深埋藏起来，脸上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沉稳。他像一台精密仪器，高效地处理着公务，暗中则更加敏锐地观察着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

他知道，暗流仍在涌动，而下一波风暴，或许就在不远处。他必须做好准备，为了自己，为了使命，也为了那封家书背后，千里之外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