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树仙缘 第239章 玄器与回忆

玄城深处，蛛网垂落的檐角下，一间简陋的炼器坊在夜色中忽明忽暗。蒸腾的热浪裹挟着刺鼻的铁锈味，将方圆十丈的空气都扭曲成诡谲的波纹。张不凡赤着布满烫伤的双臂，青筋暴起的手掌攥着漆黑的玄铁，如同一头发狂的困兽般将其狠狠砸进淬火池。暗红的铁水在池中炸开，溅起的火星在他脖颈烙下细小的焦痕，而本该凝成剑胚的金属，此刻正像滩烂泥般瘫在池底，泛着嘲讽的冷光。淬火池水突然剧烈沸腾，滚烫的水珠如弹雨般飞溅，在他手臂上烙下新的伤痕，却比不过心中灼烧的痛——这已是第七次失败，那些本应臣服于他的玄铁，如今却成了嘲笑他技艺拙劣的利刃。

汗水混着炉灰顺着他的脊背蜿蜒而下，在腰侧结成盐霜。他踉跄着扶住冰凉的石壁，喉间泛起铁锈味。武环山的话突然在寂静中炸响：“来青云阁，我教你真正的炼器之道。”老人拂袖离去时，广袖间滑落的半片玉简，此刻正躺在他的行囊深处，边缘泛着神秘的幽蓝。每当子夜时分，玉简便会微微发烫，在漆黑的坊内投下细碎的光影，仿佛在催促他做出抉择，又像是某种远古的召唤。那幽蓝的光芒与淬火池偶尔泛起的微光遥相呼应，让他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行囊的布料。

回忆如淬毒的箭矢破空而来。多年前那个彩色黄昏，村庄的炊烟混着野菜的清香味直冲云霄，年幼的他蜷缩在谷仓里玩家家，偶尔看着母亲那忙碌的纺车。母亲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每当她回头望向他，眼角的笑意便会化作温柔的月牙。她手中紧攥着未织完的布，那抹淡蓝的颜色，已经成了他记忆里最温馨的存在。

后来在格斗场，他多次握着断刃割开对手喉咙时，温热的血溅进眼睛，恍惚间竟与一些不堪回首的画面重叠。每一场厮杀，都是对过去的重复，他在血腥中麻木，却又在寂静时被回忆吞噬。飞溅的血珠模糊了视线，他仿佛又看见母亲倒在血泊中的模样，于是手中的断刃挥得更狠，直到自己也浑身浴血，瘫倒在满是尸体的擂台上。那些观众的欢呼声，在他耳中渐渐变成了魔鬼的低语，嘲笑他的无力与挣扎。

寂空禅寺的晨钟暮鼓没能洗净他体内荔树仙没清醒时犯下的罪孽，藏经阁里每卷经文都在质问他：以杀止杀，可算悟道？僧人们六根不净，伪善面具下难以掩饰的贪婪、邪恶，让曾经奉献最多的他被排挤，被冤枉，被边缘化，甚至被刺杀。他曾在深夜的禅房里，对着佛像苦苦思索，可回应他的只有窗外呼啸的寒风。当他被刺昏迷之时，他的灵魂望着荔树仙焦急堵住丹田缺口之时，张不凡忽然觉得，这世间或许本就没有净土。

最可怕的是那些阴灵缠身的那些时间。仿佛有虚幻的藤蔓从墙缝里钻出，缠绕住他的脚踝，将他拖入记忆的深渊。

与荔树仙灵魂的进一步融合之中，他分明看见自己跪在七星宗的废墟上，掌心握着半截断剑，而脚下堆积的尸骸中，竟有无数个与他面容相同的人。每当此时，灵魂深处似乎有几只青虫便开始啃噬，啃出细碎的灵感火花——那些古怪的画面，总能在他锻造时化作独特的纹路，刻进玄器的肌理。有一次，他在打造匕首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青虫蜕皮的场景，鬼使神差地，他将蜕皮的纹路刻在匕首上，那匕首竟产生了诡异的灵性，能在战斗中自动寻找对手的弱点。可每次成功锻造后，他都能听见阴灵的尖笑，仿佛在嘲笑他用痛苦换来的力量。

铜镜蒙着厚厚的灰，被他呵出的白雾晕开。镜中人眼角的皱纹像淬过毒的蛛丝，两鬓不知何时已染上霜色。他忽然想起初到玄城那日，街边相士曾指着他的面相叹息：“掌纹乱如蛛网，命格破碎难全。”那时他还笑着将铜板拍在案上，如今想来，倒像是谶语。相士当时欲言又止的神情，仿佛知道他的命运早已被卷入一场巨大的阴谋。他摩挲着掌心交错的纹路，那些纵横的沟壑里，仿佛藏着无数未说出口的秘密。

月悬中天时，淬火池突然泛起奇异的银光。张不凡盯着水面倒影，看见自己瞳孔里流转着与玉简相同的幽蓝。他猛地扯开衣襟，心口处不知何时浮现出七星状的胎记，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这一刻，所有犹豫都化作青烟——或许只有在青云阁，才能找到灵魂深处那些画面的答案。他想起曾在一本古籍中看到，七星胎记是上古炼器世家的标志，而青云阁正是传承古老炼器秘术的圣地，难道这一切都不是巧合？淬火池的银光与玉简的幽蓝交相辉映，仿佛在为他指引方向，而心口的胎记如同滚烫的烙铁，催促着他踏上未知的旅程。

三日后，他背着简陋的行囊穿过玄城斑驳的城门。城楼上的晨钟惊起一群寒鸦，他抬头望着渐亮的天空，恍惚看见无数画面在云层中交织：格斗场飞溅的血珠、禅寺飘落的银杏、阴灵虚幻的藤蔓，还有青云阁高耸入云的飞檐。脚下的碎石硌得生疼，却让他感到真实——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命运推着走的棋子。当他踏出城门的那一刻，远处传来隐隐的雷鸣，仿佛天地都在为他的决定而震动。乌云在天际翻涌，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照亮了他坚毅的脸庞，也照亮了前方蜿蜒的道路。

当青云阁九重朱门在晨雾中缓缓开启，张不凡摸了摸怀中的玉简。那上面未显的后半句话，此刻仿佛化作实质的火焰，在他血脉中奔涌。门内传来悠远的钟鸣，惊起檐角铜铃叮咚作响，像是千万个声音在问：你，准备好了吗？他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身后的晨雾渐渐散去，露出青云阁巍峨的轮廓，阁顶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仿佛预示着一段新的传奇即将展开。朱门缓缓闭合的吱呀声中，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那是对未知的期待，也是对命运的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