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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米阅读 > 都市 > 麦浪翻滚三十年 > 第141章 光上来的时候,影子都在抖

铁门的冰冷从后背渗入骨髓,将陈景明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拽了出来。

清晨六点,天光微熹,带着一种外科手术灯般的冷漠,照亮天台的每一个角落。

他缓缓睁开仅存的右眼,左眼被一块不知道哪里扯来的布条紧紧蒙着,干涸的血迹混着潮气,让纱布边缘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淡红色。

他没有梦到麦田,也没有梦到陆家嘴。

梦里,是母亲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和一双在空中徒劳抓挠的手。

她摔倒了,不是在老家那陡峭的楼梯上,而是在一扇锃亮的、缓缓闭合的电梯门前。

她的手指离那个亮着红光的开门按钮,永远差了一厘米。

这个瞬间像一根钢针,猛地刺穿了他的神经。

陈景明一个激灵,从地上弹坐起来,眩晕感让他晃了一下,他扶住身边的铁栏杆,不顾一切地摸出手机。

屏幕的强光刺得他右眼生疼,他找到施工群里那份最新的日程表,手指颤抖着放大。

静音轨道的安装日期,被向后推迟了三天。

原因栏里,一行小字像是在嘲讽他:一楼采光井临时加固,应一楼业主请求。

又是孙桂芳。

陈景明胸口一阵翻涌,他立刻拨通了王强的电话。

响了很久,那边才接起来,背景音嘈杂,混着咳嗽和机器的轰鸣。

“喂,景明……”王强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还带着一种试图掩饰的含混,“啥事啊?我这儿盯着呢,放心。”

“静音轨道为什么推迟了?”陈景明的声音又冷又硬,“加固采光井要三天?什么金刚钻井要加固这么久?”

“咳咳……没事,就是昨晚不是下了点雨嘛,地基有点沉降,孙桂芳不放心,非要挖开看看。我琢磨着反正也要挖电缆沟,顺手的事儿。她这两天……有点不一样,别跟她拧着来了。”王强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电话那头传来他压低声音呵斥工人的声音:“那管子口对准了!歪一点水都得倒灌进去!”

陈景明挂了电话,点开老吴刚刚发到群里的一张现场照片。

天还没全亮,工地的临时照明灯打出一片惨白的光晕。

照片中央,孙桂芳正蹲在一片泥水里,双手直接伸进刚挖开的排水管接口,仔细地检查着里面的淤泥。

她的裤腿卷到膝盖,那双曾经在麻将桌上保养得宜的膝盖,此刻正泡在冰冷的泥水里,被泡得毫无血色,惨白得吓人。

陈景明瞳孔一缩。

他瞬间明白了,她这不是在验工,她是在赎罪。

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为她过去的阻挠,为她儿子至今未醒的绝望,献上祭品。

这种赎罪很快演变成了某种偏执的仪式。

接下来的三天,每天天不亮,整栋楼的居民都会被一阵轻微的、持续的摩擦声吵醒。

那是孙桂芳在清扫楼道。

她从一楼扫到六楼,再从六楼拖到一楼,不仅是公共区域,连每家每户门前那块小小的地垫底下,她都用湿抹布擦得一尘不染,亮得能反光。

她甚至把小宇一岁时拍的百日照,那个穿着红肚兜、笑得露出两颗小米牙的婴儿,打印成了一张张小卡片。

她趁着凌晨没人,像个羞怯的小偷,悄悄塞进每家每户的信箱。

卡片背面,是她用圆珠笔写下的一行字:“谢谢你们,让他能看见光。”

三楼的阿珍第一个发现了卡片,她开门想道谢,却只看到孙桂芳逃也似的背影。

她家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从紧闭的门缝里,传来一阵压抑到极点的、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的抽泣声。

那天晚上,社工小唐在他那本厚厚的“创伤转化期行为观察记录本”上,郑重地写下一段分析:

“孙桂芳,进入‘过度补偿’阶段。行为动机:恐惧。梦境记录显示,近期反复出现‘门开了,但他没回来’的核心场景。结论:她害怕的不是电梯本身,她怕的是希望兑现之后,儿子依旧无法醒来。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如果也失效,她的精神世界将彻底崩塌。”

施工队开始安装震动预警器的那天,气氛微妙而紧张。

这个仪器直接关系到孙桂芳最后的底线。

设计师小陆的到来,打破了僵局。

这个清秀的听障青年没有和任何人说话,而是径直走到孙桂芳面前,用手语比划着,请求单独与她沟通。

陈景明在一旁充当翻译。

小陆比划道:“测试仪器频率的时候,请让我摸一下你的手腕。”

孙桂芳愣住了,满脸都是困惑和警惕。

但看着小陆那双清澈坦诚的眼睛,她鬼使神差地,竟顺从地伸出了手。

小陆将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贴在她手腕的脉搏上。

他闭上眼睛,另一只手在调试设备上的旋钮,神情专注得像是在聆听一首无声的交响乐。

过了许久,他才睁开眼,转向陈景明,用手语飞快地“说”:

“告诉她,她的心跳,和上次我测试小宇惊厥时的心率,一样快。”

陈景明把这句话翻译出来的瞬间,孙桂芳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不是听懂了某个技术参数,而是听懂了一个无法言说的秘密。

她突然明白了,这个年轻人,这个被她刁难过无数次的“哑巴”设计师,是整栋楼里唯一一个真正“听”到过她儿子痛苦的人。

也就在那一刻,她终于明白,这个所谓的震动预警器,根本不是用来防止打扰她的,它是用来防止她自己崩溃的——它是一只耳朵,一只机器的耳朵,生怕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会因为太过疲惫或绝望,而听不见儿子醒来时的第一声呼唤。

她看着小陆,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

楼里的变化,像投入水中的墨滴,无声地扩散。

二楼的老吴,那个在签约后就陷入沉默的男人,默默地将自己的书房清空,把里面珍藏多年的书籍打包,腾出一个空房间,他称之为“临时托管室”,甚至自费买了一台儿童呼吸机的备用电源放在里面。

他找到社工小唐,递给他一沓厚厚的信封:“小唐,我想问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施工期间万一小宇的情况不稳定,能不能……能不能先把他转移到社区的康复中心?”

小唐立刻点头答应。

可老吴并没有离开,他犹豫了许久,从怀里掏出另一叠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那是一叠已经泛黄、边缘磨损得起了毛边的信封。

“这是我写给教育局、残联、还有各种基金会的求助信。七年了,一封都没寄出去。”老吴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我觉得没用,我觉得是给我自己找难看。现在……我想试试。”

小e唐拿起一封信,那信封的折角,像是被人用指腹摩挲过千百遍,纸张都变得柔软温润。

他知道,这上面承载的,是一个父亲七年的自我否定与挣扎。

深夜,暴雨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工地的彩钢板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一声尖锐的警报声突然划破雨夜,工地上的红色警示灯疯狂闪烁。

陈景明猛地从床上坐起,披上衣服就往楼下冲。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电梯井旁的电缆沟,因为短时的巨大降雨,积水倒灌!

一旦淹没控制系统,不仅是短路,甚至可能造成整个电梯主板的永久性损坏。

他冲到楼下时,王强已经带着两个工人跳进了及腰深的泥水里,正拼命用沙袋去堵那个不断涌入浑水的缺口。

王强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颊往下淌,每一次弯腰,都伴随着一声压抑的咳嗽。

就在陈景明准备跳下去帮忙时,一个撑着伞的身影出现在了缓坡的入口。

是孙桂芳。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一手撑伞,另一只手里死死攥着一块巨大的、崭新的防水油布——那是她用来盖自家阳台花草的。

她看见陈景明,一言不发地把油布递了过去。

那一刻,王强也抬起头,冲她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然后吼道:“愣着干嘛!搭把手!”

陈景明接过那块沉甸甸的油布,抬头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空。

冰冷的雨水混着左眼纱布里新渗出的血丝,一同滑落,滴在他紧握着的一份合同附件上。

那上面,被特意标注出来的“紧急呼叫联动系统”一行字,被雨水和血水晕染开,成了一道模糊的暗红色伤痕。

就在这片混乱与紧张之中,电梯井的底部,那盏刚刚安装好的第一盏内部照明灯,仿佛接收到了某种指令,在浑浊的水面下,突然“滋”的一声,破开黑暗与水波,亮了起来。

那光芒并不算强烈,却像一把锋利的剑,从最深的泥淖里直刺而出,将所有人的脸都映上了一层坚韧而又脆弱的微光。

陈景明站在雨中,看着那束在水下顽强亮起的光,看着在泥水里搏命的王强,看着递来油布后默默站在一旁的孙桂芳。

他仅存的右眼里,某种东西正在迅速凝结。

他知道,这束光太珍贵,也太脆弱,它由这栋楼里所有人的痛苦、退让、和解与自我救赎共同点燃。

它需要被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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