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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浪翻滚三十年 第132章 药渣还热着

作者:腊月荷花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23 17:59:39

三天后,陈景明压下心中所有的不安,独自一人,再次回到了那家一切开始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

空气里依旧漂浮着消毒水和中药混合的、略带苦涩的味道。

他没有挂号,也没有走向任何一个诊室,只是像一尊沉默的雕像,远远地站在呼吸科的门口。

磨砂玻璃门上贴着一张泛黄的健康宣教海报,上面印着一个笑容标准但毫无生气的医生头像。

陈景明凝视着玻璃窗后那个忙碌的身影。

是那位曾用一句“没必要做ct”打发走老杨的王医生。

他正低头飞快地敲打着键盘,眉头紧锁,时不时烦躁地推一下鼻梁上的眼镜。

陈景明知道,这副烦躁背后是什么。

他闭上眼,那熟悉的、只有他能“看”到的数据流再次涌动。

这一次,王医生头顶的标签不再是冰冷的“社区全科医生”或“绩效考核A-”。

它们像沸腾的水泡,翻滚着,变化着,最终凝固成几行刺目的小字:

【标签1:曾拒诊尘肺病初期患者(2起,已核实)】

【标签2:正在承受纪委谈话压力(等级:高度)】

【标签3:家庭经济支柱(妻子待业,女儿艺术特长生)】

【标签4E:愿以匿名方式提供‘安康未来’推广期内部用药记录,以换取从轻处理】

第四个标签是新出现的,带着一种微弱的、渴望自救的闪光。

它不再是单纯的定义,而是一种选择,一个在悬崖边上伸出的、颤抖的求援之手。

系统,或者说他内心的共鸣机制,捕捉到了这个人性中最脆弱的裂缝。

陈景明深吸一口气,那股消毒水的味道仿佛直冲天灵盖。

他从随身的帆布包里,取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A4打印纸,上面没有一个多余的字,只打印了判决书中最关键的一段摘要——关于“系统性歧视”和“责令重审”的部分,被他用红色水笔划了重点。

他缓步上前,诊室的门恰好开了一道缝,一个病人刚走出来。

趁着王医生起身倒水的间隙,陈景明快步走过,手腕一抖,那张纸便像一片轻飘飘的雪花,无声地滑进了医生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病历和文件缝隙里,只露出一个红色的笔迹边角。

他没有停留,径直转身离开。

几乎是同一时间,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家,李娟接到了村小杨老师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不安。

“娟子,你寄回来的那些倡议书,孩子们特别喜欢。今天收作文,五年级的老杨家孙子小豆子,写了一篇……我读给你听听。”

李娟把手机开了免提,静静地听着。

“……我爸爸的肺,有时候是红色的。工头叔叔说,那是我爸抽烟太多,把肺染红了。可我爸说,他舍不得买那么贵的烟。那天晚上,我看见他躲在院子角落里,对着月亮咳嗽,咳出来的东西吐在旧报纸上,在月光下,像一朵朵烂掉的山楂花。他说他没事,就是嗓子痒。我知道他在撒谎,因为他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红。我想,我爸爸的肺里,可能没有住着尼古丁妖怪,而是住进了很多很多盖大楼的灰尘。那些灰尘很想家,就在我爸爸身体里闹,一闹,我爸爸就疼……”

听着那稚嫩却又字字锥心的文字,李娟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小豆子,不就是当年那个蹲在石磨旁,安静添着黄豆的孩子么。

他的父亲,就是那个在法庭上无声垂泪的老杨。

挂掉电话,李娟在电脑前枯坐了十分钟。

她忽然意识到,那份《健康标签归还倡议书》仅仅是个开始,它宣告了一种权利,却没有提供学会使用这种权利的方法。

她立刻拉起一个线上会议,屏幕上,一个个小小的视频窗口亮起,有上海的精英家长,有公益组织的负责人,还有几个像小杨老师一样的乡村教师。

“各位,”李娟的声音清晰而有力,“我们必须做一件事。我们要共同编写一本《劳动者健康读本》。它不进入任何考评体系,它只是一本课外书,告诉孩子们,一个砌墙的泥瓦匠,他的手为什么会粗糙;一个纺织女工,她的腰为什么会弯;一个外卖员,他的腿为什么会肿。我们要让孩子们知道,这些都不是羞耻,而是勋章。”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屏幕上那些或沉思或动容的脸,一字一顿地提出了一个核心原则:

“我们不教孩子怕病,而是要教他们,不怕说病。我们不教他们如何成为精英,而是教他们,如何理解一个普通人。”

当晚,一份名为《我们不是要改教材,只是想让课本里的人,也喘得上气》的众筹项目说明,连同读本的初稿,被上传到了国内最大的教育公益平台。

一夜之间,点击量破了十万。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王强正在用最朴素的方式,践行着同样的目标。

他用那笔补偿金,在尘土飞扬的城郊接合部,租下了一间废弃多年的红砖仓库。

他自己动手,清理了满地的垃圾,接上了临时电线,在仓库斑驳的大门上,挂出了一块用旧木板刻成的牌子——“农民工健康登记站”。

牌子上的字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子执拗的劲儿。

开张第一天,冷冷清清,只有一个胆子大的老乡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直到傍晚,才有两个曾和他一起打过官司的工友,半信半疑地走进来。

王强没有多言,从一个旧铁皮柜里拿出两份崭新的体检报告单,又从床下拖出一个不知从哪淘来的、老掉牙的二手胸片阅片灯箱。

他点上一根烟,靠在墙边,沙哑着嗓子说:“脱衣服,我给你们拍个照,把名字、干过的工地、哪年哪月,都记下来。”

他甚至不像在登记,更像是在完成一种仪式。

他亲手为他们用手机拍下胸片的存档照片,在笔记本上一笔一划地记录下他们的口述病史。

到了第五天,消息像长了脚,在各个工地间悄悄传开。

三十多个刚下工、身上还带着汗臭和泥灰的汉子,在仓库门口排起了长队。

昏黄的灯泡下,一张张被生活磨砺得粗糙的脸,带着一种混杂着希望、怀疑和茫然的复杂神情。

有人在队伍里高声问:“强哥,这玩意儿到底有啥用?以后能当工伤证明吗?”

王强从仓库里走出来,咳了两声,摇了摇头,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现在不能。”

人群一阵轻微的骚动。

“但是,”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我把你们的名字记下来了。你们的肺里进了多少灰,在哪天哪个工地,我都记下来了。总有一天,它能。”

说完,他转身回到仓库,拿起一枚红色的图钉,用力按在墙上一张巨大的全国工地地图上。

那是他用补偿金剩下的钱买的,每确认一个来自高风险区域的工友,他就在地图上对应的位置,插上一面小小的红旗。

如今,那张地图上已经有了三十几面红旗,像一片正在蔓延的、无声的燎原星火。

然而,规则的反噬,比他们想象的来得更快。

小刘律师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封来自医保局内部线人的加密邮件。

邮件内容很短:因涉及“程序合规争议”,由法院判决推动的尘肺病理赔复审流程,已被上级部门通知暂缓执行。

“程序合使用法争议”——这六个字像一块冰,瞬间冻结了小刘律师所有的乐观。

他知道,这是对方开始动用行政资源,进行“合法”的拖延与消耗。

他们耗得起,但病人耗不起。

他立刻拨通了张护士长的秘密电话。

“张姐,情况有变,他们开始拖了。你那边有没有异常?我担心他们会转移或者销毁关键病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张护士长压抑着疲惫的声音:“档案室昨天换了新锁,我进不去了。但是,我昨晚凭着记忆,把最后接触过的那一批、还没来得及归档的十七个高危病人的名字和住院号,都抄下来了。”

十七个名字,就是十七条命。

小刘律师挂掉电话,眼睛熬得通红。

他打开电脑,调出了那个他从“安康未来”内部搞到的、名为《情绪稳定性降级》的用户行为模型参数日志。

他决定以毒攻毒。

他连夜将张护士长抄录的十七个名字整理成一份紧急申诉材料,附上了那份详细记录着算法如何通过追踪用户负面新闻浏览记录、社交媒体抱怨频率来调高“风险系数”的内部日志,通过特定渠道,直接提交至省纪委监委的信访系统。

在申诉理由的备注栏里,他敲下了最后一行字:“你们查的是人,我们救的是命。当算法开始计算人心的时候,请问,谁来监督算法的良心?”

与此同时,阿珍发起的“药盒回家”行动,意外地催生出了一场更温暖的连锁反应。

许多返乡的货车司机,主动联系社区,愿意免费为人满为患的“爱心药盒”开辟“绿色通道”;甚至有快递员在派送乡镇包裹时,会悄悄把顺路捎带的药盒夹在中间,不收一分钱。

阿珍看着微信群里不断刷新的感谢信息,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她在群里发起了“药渣回收计划”。

“各位姐妹,我知道咱们城里人也累,也病。咱们把每天熬完的中药渣拍张照片,上传到小程序里,匿名标注一下主要药材和是为了治什么毛病吃的。不用说太多,就几个字,‘失眠’、‘焦虑’、‘颈椎疼’……”

这个看似无聊的举动,却触动了无数都市人心中最隐秘的角落。

三天之内,后台就收集到了超过两千条“药渣”数据。

阿珍把数据打包发给了李娟。

经过简单的分析,结果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焦虑”、“失眠”、“慢性疼痛”高居榜首,成了这座光鲜都市最真实的病历。

李娟和阿珍把分析结果做成了一张海报,黑色的背景上,是各种形态的药渣照片,旁边用白色的大字写着:“你看不见的痛,早就在你的身体里写下了病历。药渣还热着,我们都还撑着。”

海报被贴满了各个小区的电梯和公告栏。

很多人驻足观看,久久不语。

那不再是遥远的、农民工的苦难,而是近在咫尺的、每一个人的疲惫回响。

深夜,陈景明一个人坐在出租屋里。

他没有开灯,任由窗外的月光和城市的霓虹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

他反复翻看着手机相册,最终停在了那张妹妹童年日记的照片上。

“狗剩哥说,麦浪翻滚的时候,声音那么响,就像是大地在唱歌。”

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屏幕上那行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喃喃自语。

这歌声,他已经太久没有听到了。

忽然,手机屏幕上方弹出一个微信新好友请求,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鬼使神差地点了通过。

对方没有发来任何文字,只有一段语音和一个定位信息。

陈景明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点开那段语音,一个沙哑、苍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的男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我是程远山。我想见你一面,就在你爸坟前。”

语音结束,手机自动跳转到地图界面,一个红色的图钉,精准地扎在柳屯村东头那片荒凉的老坟地上。

程远山。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进了陈景明记忆的深处,搅起一阵被尘封多年的、混杂着恐惧与屈辱的尘埃。

他手指悬在删除键上,指尖冰凉,迟迟没有按下去。

窗外,清冷的月光照在窗台那只透明的药盒上。

盒子里,那几片当初老杨没舍得吃的止痛片,在暗夜里泛着幽微的光,仿佛一堆尚未完全冷却的药渣,依旧散发着若有若无的余温和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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