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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浪翻滚三十年 第102章 泥里爬的不是人,是命

作者:腊月荷花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23 17:59:39

台风“海葵”登陆的那个夜晚,仿佛要把整座城市连根拔起,抛入漆黑的东海。

陈景明握着方向盘,感觉自己不是在开车,而是在驾驶一艘随时会解体的舢板。

雨刮器发疯似的左右摆动,却永远赶不上暴雨倾泻的速度,车窗外,霓虹灯被水汽揉成一团团模糊而诡异的光晕,像垂死水母最后的挣扎。

他正驱车赶往百里之外的城郊寄宿小学接儿子。

立秋已过,暑气却被这场台风搅得更加湿热粘腻,牢牢附着在皮肤上,让人喘不过气。

车载导航的电子女声还在不知疲倦地重复着:“前方拥堵,请选择新的路线。”可屏幕上,所有通往郊区的道路都已被涂抹成深不见底的暗红色。

终于,在驶上最后一条通往山区的公路时,导航屏幕闪烁了一下,一个巨大的红叉占据了整个界面,下方一行小字刺痛了他的眼睛:“前方山体滑坡,道路损毁,禁止通行。”

陈景明一脚刹车踩死。

车灯穿透雨幕,照亮了前方不过百米处的景象——那不是路,而是一堵由泥土、断木和巨石混合而成的绝壁,像一头狰狞的巨兽,横亘在天地之间。

山路,被彻底截断了。

他下意识地摸出手机,信号格在最后一格与空白之间绝望地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

风声灌入车窗缝隙,发出尖利的呼啸,如刀割脸。

雨点砸在车顶和伞面上,密集得像催命的鼓点。

世界只剩下狂风、暴雨,和那堵无法逾越的泥墙。

他从手套箱的夹层里摸出那张备用的纸质地图,是几年前自驾游时留下的。

地图已经被水汽浸得有些发软,他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在上面艰难地寻找着。

绕行,需要多走整整七十公里盘山公路——在这样的天气里,无异于自杀。

而学校的通知短信早已说明,校车全部停运。

“轰隆——”

远处山体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巨响,仿佛大地在痛苦地呻吟。

车身随之微微一震。

陈景明的心脏被这声巨响攥得死紧。

就在这一刻,那种他以为已经可以自如控制的能力,毫无征兆地、粗暴地启动了。

路边,一辆同样被困的破旧皮卡车里,昏暗的灯光勾勒出驾驶座上一个男人的轮廓。

一排冰冷的文字,像弹幕一样强行浮现在男人头顶:

【内蒙古牧民,巴图。带女儿来城里看白血病。】

【标签:怕死,更怕欠债。】

【人生剧本:卖掉最后一百只羊,若女儿仍不治,则与妻子跳额济纳河。】

陈景明心头剧震。

这不再是温和的“看见”,而是一种暴力的“灌输”。

他仿佛能闻到那片遥远草原上羊群的气息,能感受到那个父亲掌心里因为常年拉缰绳而磨出的厚茧。

这能力,正变得完全不受控制,像这场暴雨一样,要将他彻底淹没。

他推开车门,狂风瞬间将雨伞掀翻。

他不再犹豫,弃车徒步,一脚踩进了路边齐膝深的泥水里。

泥水冰冷刺骨,裹挟着沙石,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一次剧烈的滑倒,他的额头重重磕在路边一块尖锐的石头上。

温热的液体混着冰冷的雨水瞬间流下,糊住了他的眼角。

剧痛中,他的意识仿佛坠入一片无边无际的幻境——那不是故乡的麦田,而是一片苍茫的草原,风吹草低,牛羊如云,一个梳着小辫的孩子骑在马背上,正用清脆的蒙语高声呼喊着“阿爸”。

“呼……呼……”他猛地惊醒,剧烈地喘息。

额头的血腥味和泥土的腥气混合在一起,让他一阵反胃。

他撑着地,还未站稳,就见前方不远处,一个同样被困的摩托车骑士正试图将倒地的车扶起。

新的标签再次野蛮地闯入他的视野:

【川西种茶人,周德贵。为孙女凑大学学费,雨夜跑长途运输。】

【标签:老寒腿,铁胃。】

【人生剧本:若凑不齐学费,则回老家,将祖传的那几亩最好的明前茶树卖给村里的旅游公司。】

陈景明颤抖着,伸出手,掌心按在脚下湿滑的土地上。

一瞬间,一种无法言喻的、微弱却磅礴的回响,顺着他的掌心,渗入他的血脉。

那是无数田野的记忆,是内蒙草原的风,是川西梯田的雾,是无数个像他父亲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命,留在大地深处的烙印。

这些记忆,正随着这场暴动的雨水,从这片土地的血脉深处翻涌上来。

他知道了,他不能再等。他必须翻过那道断崖。

与此同时,家中的李娟接到了学校打来的紧急电话,冰冷的女声公式化地通知她,因天气原因,所有留校学生将被集中看管,但无法保证一对一照料。

她的儿子,一个人被困在了那里。

她抓起车钥匙就往门外冲,却在地下车库的出口被两名物业保安拦下。

“李女士,不好意思,暴雨红色预警,所有私家车禁止驶出小区,这是规定。”

“那是我儿子!”李娟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变得尖锐。

其中一个保安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您先生前几天才把我们业委会搞垮,现在您想让我们为您一个人破例?”

李娟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她没有争辩,猛地转身,冲向不远处的地铁站。

然而,紧闭的闸门和“全线停运”的告示牌,将她最后的希望击得粉碎。

绝望中,她拨通了王强的电话,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狗剩去接孩子了,山路塌了——王强,你能开你的工程车吗?”

电话那头,是嘈杂的风雨声和发动机的轰鸣。

王强沉默了两秒,声音却异常沉稳:“我在路上。”

挂断电话前,他又补了一句,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这个世界宣告:

“告诉狗剩,老子这辈子最烦别人说‘农村人不懂规矩’。”

王强那辆经过魔鬼改装的福特皮卡,像一头钢铁野兽,在已经沦为泽国的城区里横冲直撞。

途中,一只轮胎被水下的隔离桩划破,爆裂开来。

他二话不说,跳下车,从后备箱里拖出工地常用的角铁和焊枪,借着应急电源,硬是在暴雨中把几根角铁焊死在轮毂上,制造出一个简陋却坚固的临时替代品。

在积水没过半个车身的巷道里,他关掉已经短路的大灯,全凭一把高亮手电筒在建筑间的反光,辨认着前进的道路。

当他终于抵达山脚时,看到的景象比陈景明遇到的更加绝望——唯一能绕行的小路,被一块从山上滚落的、足有卡车头大小的巨石彻底封死。

王强骂了一句,抬头看向陡峭的悬崖。

他爬上湿滑的陡坡,在风雨中侦察着。

微弱的光线里,他看见悬崖边缘,有一条早已废弃的矿山索道的支架,锈迹斑斑地矗立在黑暗中。

一个被遗忘多年的记忆瞬间被激活。

他想起自己十几岁时在小煤窑做工,那些老矿工教给他的、用来看家护命的绳结技术。

他迅速返回车上,拆下绞盘上那根最粗的钢缆,又从工具箱里翻出一块给工地做警示用的红布,撕成一个个小三角旗,紧紧绑在钢缆上。

他将钢缆的一头固定在车上,另一头咬在嘴里,像一头壁虎,攀上了几乎垂直的岩壁。

他要把这根带着红色旗帜的钢缆,在断崖最显眼的位置,拼出一个巨大的“SoS”。

风雨中,那些红色的布条猎猎作响,宛如黑夜里的招魂幡。

当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钢缆固定在索道支架上时,整个人因为脱力而向下滑落,背脊重重地撞在岩壁上。

剧痛中,他仿佛听见耳边有一个童年的声音在呢喃:“王强哥哥,你看天上那朵云,像不像咱村打麦场上晒的麦子堆?”

学校里,临时安置孩子们的教室已经开始漏雨。

年轻的小杨老师死死抱着一个铁皮教案柜,不肯后退半步,对前来劝离的校工哭喊着:“不行!这些是明年全区统考的复习资料!淋湿了就全完了!”

一个值夜班的校医护士蹲在她身边,轻声说:“小杨老师,资料可以再印,可现在孩子们都在发抖。”话音未落,屋顶的一角被狂风整个掀开,冰冷的雨水瀑布般倾泻而下。

护士叹了口气,默默打开自己的医药箱,没有拿西药,而是取出一个用手帕包好的布包,点燃。

一股干燥、温暖的艾草香气瞬间在湿冷的教室里弥漫开来,几个正在哭闹的孩子,竟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护士轻声说:“这是我妈在老家院子里自己种的艾草,她说能定心安神。”

就在这时,李娟终于赶到了校门口,却被一名穿着应急管理局制服的主任拦住:“女士,这里是警戒区,未经批准,任何家属不得进入!”

李娟没有和他废话,直接掏出手机,按下了播放键。

郑雅文那圆滑而做作的声音,清晰地在暴雨中响起:“……只要人人都脏一点,那我就是最干净的那个……”

她关掉录音,目光冰冷地直视着脸色骤变的主任:“你们瞒报险情、推诿责任的手法,和她一样专业。我现在以公民身份,要求你们立刻公开现场信息,并申请作为家属代表,现场监督救援。”

主任的对讲机里立刻响起一阵嘈杂的指令,几秒钟后,他咬着牙,挥了挥手:“放行!启动二级响应!”

当陈景明终于摸索到学校大门口时,他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是干净的,整个人如同一个刚刚从泥里挖出来的出土雕像。

教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李娟什么也没说,冲上来死死地抱住了他。

角落里,同样浑身湿透的王强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大笑着:“狗剩,我还以为你他娘的要在山里变成泥菩萨了!”

三人相视,千言万语,都在这劫后余生的对视里,化为无言。

夜更深了。

随着一声闷响,学校的备用发电机也停止了工作,整个校园彻底陷入黑暗。

几支蜡烛被点亮,在摇曳的烛光中,孩子们蜷缩在一起。

绝望的寂静里,一直抱着教案不放的小杨老师,忽然用微微发颤的声音,轻轻哼唱起来: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歌声很轻,却像一粒投入死水的石子。

一个孩子跟唱起来,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很快,整间教室都回荡起这首熟悉的旋律。

就在这一刻,陈景明感到自己的左耳里传来一阵剧烈的轰鸣,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随即,世界的声音在他这边瞬间消失了一半,陷入一种诡异的半寂。

但他却“看”到了此生未见的、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他看见,自己、李娟、王强三个人的头顶,那些纠缠了他们半生的标签——【逃不出去的人】、【回不来的人】、【忘不了的人】——正像被火燎过的旧纸,缓缓剥离,融化。

它们没有消失,而是在他们三人之间的空中,汇聚成一片流动的、金色的光影。

那光影,正是麦浪的形状。

一片无边无际、在风中翻滚的金色麦浪。

而在那片虚幻的麦浪中央,一个模糊的地理坐标,正若隐若现。

窗外,一道闪电撕裂夜空,照亮了所有人苍白的脸。

而在他背包最深的夹层里,那张摄于1996年、早已泛黄的三个孩子的合影,正开始微微发热。

雷声滚滚,淹没了一切。

但在那雷声的间隙里,一种沉闷而规律的“嗡嗡”声,似乎正由远及近,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雨幕。

那声音就在那里,却又仿佛随时会被下一阵狂风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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