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薄雾如纱。
林家宅院前,一辆简陋的青篷马车已准备停当。老仆福伯正将最后一个书箱搬上车辕,动作迟缓而郑重,仿佛装载的不是书籍,而是林家全部的希望。
林闻轩站在院门前,身上穿的正是昨夜母亲缝补好的那件青色直裰。晨风拂过,带着料峭春寒,他却不觉得冷,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压着对前路的茫然与对故土亲人的不舍。
林母强忍着泪,为他最后整理了一下本已十分平整的衣领,手指微微颤抖。“轩儿,此去云山,路途遥远,定要照顾好自己。公务再忙,也要记得按时吃饭……”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剩下最寻常的叮咛。
“娘,放心吧,儿子记住了。”林闻轩握住母亲粗糙的手,声音有些哽咽。他看向倚在门边,面色蜡黄、由福伯搀扶着的父亲,“爹,您保重身体,按时服药。儿子……这就去了。”
林父重重地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却化作一阵剧烈的咳嗽,只能挥了挥手,浑浊的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担忧与期盼。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离别的哀伤。
“闻轩兄!留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两骑快马踏着晨露疾驰而来。当先一人,青衫落拓,面容清癯,正是林闻轩的同科进士,亦是至交好友,周文渊。他身后跟着一名书童。
“文渊兄!”林闻轩又惊又喜,连忙迎上前去,“你怎么来了?此地离你住处,可有数十里之遥。”
周文渊利落地翻身下马,朗声笑道:“闻轩兄赴任,我岂能不来相送?莫说数十里,便是数百里,也要来讨你一杯离别酒!”他虽笑着,眉宇间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他与林闻轩同科高中,却因无钱打点,至今仍在吏部候缺,空有进士功名,却无实职在身。
他转身从书童手中接过一个粗布包裹,递给林闻轩:“身无长物,唯有家酿浊酒一壶,拙作字画一幅,聊表心意,望兄台莫要嫌弃。”
林闻轩接过,入手微沉。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个古朴的陶制酒壶,以及一卷画轴。他展开画轴,只见上面画的正是他们昔日一同读书的河畔小亭,题着“风雨同舟”四字。笔力虬劲,意境萧疏,一如周文渊的为人。
“文渊……”林闻轩心头一热,紧紧握住好友的手,“厚礼深情,闻轩愧领了!”
周文渊反手握了握他,低声道:“闻轩,云山县……我略有所闻,并非善地。赵德柱其人,风评不佳。你此去,万事小心,守住本心最为紧要。”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知交之间的关切与警示。
“我明白。”林闻轩郑重点头,“定不负圣人教诲,不负你我寒窗之志。”
两人执手相看,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简单的告别后,林闻轩终于登上了马车。福伯坐上车辕,一挥马鞭,车轮缓缓转动,碾过青石板路,发出碌碌的声响。
林闻轩探出车窗,不断回望。父母的身影在视野中越来越小,渐渐模糊,唯有周文渊孑然独立的身影,在晨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久久未动。
马车出了城,沿着官道向南而行。官道两旁,每隔十里便有一座驿亭,这便是所谓的“长亭”、“短亭”。古时送别,往往在此饯行,故诗词中常有“长亭更短亭”之句,喻指送别之地的变换与路程的遥远。
离愁别绪尚未散去,马车行出不到二十里,便在第一个驿亭旁被两人拦下了。
拦路的是两名身着绸衫、管家模样的人,笑容可掬,却带着一股精明的市侩气。
“前方可是新任云山县丞林老爷的车驾?”其中一人上前拱手,语气恭敬,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辆寒酸的马车。
福伯勒住马,警惕地看着他们:“正是,二位是?”
“小人乃是本县张员外府上管事,特奉我家老爷之命,在此恭候林老爷,奉上程仪一份,聊表地主之谊,望林老爷笑纳。”说着,便递上一个沉甸甸的锦囊。
另一人也忙道:“小人是李乡绅家仆,我家主人亦备薄礼,恭祝林老爷一路顺风,前程万里!”同样奉上一个精致的礼盒。
林闻轩在车内听得真切,心中一惊。张员外、李乡绅,他与此二人素昧平生。这“程仪”,无非是看他有了官身,提前烧香的“孝敬”罢了。他下意识便要拒绝,脑海中却瞬间闪过离京前,某位“好心”同年隐晦的提点:“……地方乡绅,关系盘根错节,初到任上,不宜轻易得罪……”
他犹豫了。若断然拒绝,是否会显得不近人情?是否会为日后治理地方平添阻碍?
就在他迟疑的片刻,那两名管事已是手脚麻利地将锦囊和礼盒塞到了福伯手中,口中连声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林老爷公务繁忙,小人等不敢叨扰,就此别过!”说罢,竟是转身快步离去,仿佛生怕他反悔一般。
福伯拿着那两份突如其来的“程仪”,如同捧着两块烫手的山芋,不知所措地回头看向车厢:“少爷,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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