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冯家渡的土路,被一层灰白的尘土覆盖,踩上去绵软无声,像是踩在积年的骨灰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怪的味道。
并非单纯的尸臭,而是混合着腐烂、草木枯萎和一种……类似于香料被烧焦后的甜腻气息。这股味道钻进鼻腔,让人胸口发闷,连带着心跳都变得滞涩。
萧倾歌的眉头,自踏上这条路起,就再未舒展。她握剑的手,因为感应到那股浓郁的死气和怨念,指节绷得发白。
李闲忽然开口,他停下脚步,用力抽了抽鼻子,似乎想将那股恶心的甜腥味和心头的火气一并压下去。
他脸上扯出一个极度森冷的笑容,那笑容扭曲了平日的玩世不恭,像是在欣赏一出荒诞至极却又成功激怒了他的滑稽剧,眼神深处翻滚着毫不掩饰的、要把导演和演员一并撕碎的杀意。
萧倾歌没有理会他的骚话,目光越过前方的歪脖子树,投向那座被灰雾笼罩的镇子入口。
那股甜腻的死人味,源头似乎就在镇口方向。
李闲目光循味望去,视线穿过扭曲的枯树林,却发现那里并非预想中的死寂。
镇口那座早已残破的牌坊下,竟黑压压地聚集了上百号人,嘈杂的议论声混着死气飘来,隐约能听见“……一百两黄金!王府发的告示,只要进去抬个人出来就是一百两!”之类的低语,贪婪与恐惧交织在每一张脸上。
而将这群嘈杂的乌合之众拦在灰雾之外的,是两名纹丝不动的甲士。
他们身穿镇南王府制式铠甲,周身萦绕着一层极淡的血色光晕,那正是镇南王亲卫独有的贪狼煞气,将所有生机与情感隔绝在外,如同两尊没有感情的门神,冷漠地注视着这群被黄金吸引而来的乌合之众,对周遭的议论充耳不闻。
这些人三五成群,泾渭分明,衣着各异,兵器五花八门,显然不是一伙的。
他们将本就不宽的镇口堵得严严实实,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瞧,却又没人敢当第一个吃螃蟹的。
“嘿,热闹了。”李闲的眼睛亮了,“陆擎苍这老小子,手笔不小啊。一万两黄金,把方圆几百里的阿猫阿狗都给钓过来了。”
萧倾歌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这些人,在李闲眼里是“阿猫阿狗”,在她眼里,却是圣月皇朝的子民。如今,他们正像一群被鱼饵吸引而来的鱼,争先恐后地要跳进一个烧开了油的锅里。
“走,瞧瞧去。”他理了理身上皱巴巴的粗布麻衣,嘴角一扯,非但没绕路,反而径直朝着人群最密集处撞了过去,嘴里更是没闲着:“借过借过!赶着投胎呢,麻烦各位把路让让!”
“哎,前面那位大哥,你挡着我发财了知不知道?回头里面的黄金少了一块都算你的!”
他就这么用一种蛮不讲理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姿态,硬生生用肩膀和骚话挤开一条路,将满心的火气化作了逢山开路的行动力。
随着距离拉近,人群中的议论声也清晰地传入耳中。
“……不行,这雾有古怪,我的灵气一探进去,就像泥牛入海,还带着一股阴冷的反噬力。”一个背着葫芦的道士,脸色发白地收回手。
“废话!要是好进,一万两黄金还轮得到你?”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的佣兵嗤笑道,“我兄弟的二舅的邻居,就是这镇上的人,前天还有人看他出来买盐,昨天就没影了!这瘟疫,发作得快着呢!”
人群的最前方,有两拨人最为扎眼。
一拨,是五六个身穿统一黑色道袍的年轻男女,他们背负木剑,神情倨傲,为首的青年正对着镇口的灰雾指指点点,一副指点江山的派头。
另一拨,则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坐在一张小马扎上,身旁立着两个药童,身前摆着一个药箱,老者双目微阖,气度沉稳,不少散修都对他报以敬畏的,显然是位名声在外的医道圣手。
“连‘百草翁’都来了?他老人家可是有十年没出过‘百草庐’了!”
“听说是镇南王府亲自派人去请的,许以重金,还答应事成之后,为他老人家在临江府立一座‘药王祠’!”
李闲的目光在这些人身上一扫而过,当扫过那位白发老者时,心头猛地一跳。
他从这老者身上,竟“闻”到了一股与黑石镇功德碑类似,但更加醇厚、磅礴的人道气息,仿佛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行走的丰碑。
“大补之物啊……”他心中暗道,强行压下立刻上前“舔”一口的冲动,知道眼下救云舒、保住冯家渡这块“韭菜地”才是正事,目光这才转向人群边缘,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一个穿着粗布短打,樵夫模样的中年男人,正蹲在地上。
他身旁没有同伴,也没有兵器,只有一块半人高的木头,和一把刻刀。他低着头,神情专注到了极点,手中刻刀翻飞,木屑簌簌落下。
周围的喧嚣,镇口的死气,万金的悬赏,似乎都与他无关。他的世界里,只有手中那块正在成形的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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